衣带渐宽终不悔——我的乒乓之路
(连载之二)
二、中学时代
1963年我以第二志愿考入了北京师大二附中初一(4)班,当时我填报的第一志愿是男四中(按照录取分数线的排名,当年师大女附中排名第一,男四中排名第二),略显张狂了一些。我的数学成绩没问题,只是由于语文成绩未达标而名落孙山。到二附中报到的头一天,我就被大礼堂西南侧的十张水泥乒乓球台吸引住了。哇,好壮观呀。于是从第二天起,我的书包里就总装着个球拍子。每天约好打球的同伴,抓住课间十分钟的机会飞速跑到楼下来打会儿乒乓球。等下节课的预备铃一响,再返身往教室跑。就这么玩儿命,有时还抢不着球案子,为什么,喜欢乒乓球的人太多了呗。为抢案子有时还和其他班的同学发生争执,火药味儿十足。但这种争分夺秒的战斗很受制约,比如下课铃虽然响了,可老师还有几句话没讲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拖堂),迟迟不下课,眼前满是邻班大少们百米冲刺抢案子那龙腾虎跃般的画面,哎哟给我们急的哟!用“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我们这一票荒疏学业只想着打球的不听话学生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注:当年二附中的水泥球台照片已经难以找到。后来全都升级为石板面的球台了。见上图。
记得有一次教语文的侯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讲孟子的名篇——“学奕”,侯老师讲的是神采飞扬,可我对那些缺主谓、少动宾的古文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估算着快到下课的时间了,我又早早地就把拍子抄在了手中,心思也满在水泥台子上了。侯老师此时大概早就看穿了我那点儿鬼心思,很自然地慢慢踱到我的课桌前,他左手捧着书本面向全班同学继续和蔼地朗读着:“……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同时右手指悄悄地在我的课桌上轻叩了两下。那个时候师道绝对尊严啊,侯老师的暗示对我来说那就是给足了面子了耶!事已至此,我当然只好“见好就收,就坡下驴”,把球拍子又轻轻塞了回去……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小学的时候坐井观天,以为自己的乒乓球技十分了得。升到 “初一(4)班后不久,就听到不少同学传我们班的朱汝骥打乒乓球多棒多棒,于是我急切地想会会这位乒坛高手,但在水泥台子上打了好多天球了,各路高手也都会了,就是没见着朱汝骥的身影。后来才得知,一入学朱汝骥就被体育老师内定到校乒乓球队去了,训练地点在二楼过道的一个摆放着两台标准案子的乒乓球室里。原来朱汝骥上小学时就在少年宫乒乓球班训练,教他们乒乓球的老师里面就有庄则栋的启蒙老师——庄正芳。此后不久我终于找到机会与朱汝骥交了一下手,嗨,没法打,差着行市呢。他那一板正手的攻球绝对够得上“快、准、狠”,再加上姿势也漂亮,这一下对我的刺激相当大。在小学吧有个朱身正,好容易熬到上中学了又出来个朱汝骥!这不没有的事儿吗。说什么也没用,向人家学吧。此后我连正手攻球的姿势也都完全照抄朱汝骥了。也别说,后来在北大荒遇到了少年时代的球友张及余,发现他的攻球姿势也特有特点,于是又照着他的姿势改。结果现在弄得是四不像。看来干什么都不能朝三暮四啊,哈。
只要归在体育类里,各个项目可能都是相通的吧。比如张斌就号称——是球就不含糊。泰格从踢足球改打了乒乓球,照样也是有板有眼。当年朱汝骥不光乒乓球打得好,在其他体育项目上也令人刮目相看。一个是跳高。我们上体育课学的是一水儿的“跨越式”,姿势简单,也跳不了多高。朱汝骥也不知什么时候掌握了一手“剪式跳”,过杆动作那叫一个漂亮!凭借着良好的弹跳力和先进的跳高技术,朱汝骥随后还参加了校运动会的跳高比赛。您瞧瞧人家。当然,我也没闲着,在下面悄悄地照猫画虎,也试着学“剪式”。刚感觉有点意思了,没成想“剪式”这种左脚起跳左脚着地的方式对左腿的施压极大,结果是某次过杆落地时,我忽然感觉左腿被重重地“墩”了一下,当时就疼得站不起来了。此后不久左膝下鼓出一个硬硬的小包,这个伤痛折磨了我好长时间,此后我再也不敢轻易地模仿“剪式跳”了。
再就是游泳,我们那时班上能够游蛙泳、自由泳、仰泳的人很多,但能玩儿蝶泳的就两位,其中一位就是朱汝骥,“蝶”起来水花翻溅,十分抢眼。再就是悠双杠,全套动作潇洒飘逸。让人叹服。还有中长跑,不仅速度相当之快。而且途中跑的姿势非常规范,甚至可以说是很优美(我们邻班的一位女生——校女子200米、400米冠军张文英做过如上评价)。您说,赶上这么一位同窗,对于我这种一贯喜欢“拔尖”的人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呀!!
同班有一位朱汝骥就够受了吧,邻班还有一位卢昆。左手直板反胶快攻打法,与朱汝骥同为少年宫乒乓球班的学员。直线扣杀凶狠无比,侧身滑板神鬼难防。水平也明显高出我一大块。唉,还是那句老话:既生瑜,何生那么些个亮啊?!
光懊恼总不是个办法,还是得想办法好好学球。为了学球,我可真是没少浪费机会。
先说第一个机会——打篮球。记得是刚开学不久的一次体育课上,体育老师一改平常规范的教学流程,居然大发菩萨心肠,让我们先在篮球场自由地打会儿篮球。嗬,我们这个开心哟,撒了欢儿地满场乱飞,我当时虽然是全班个子最矮的三个男生之一(入校时只有一米三六的个头儿),但灵巧劲儿应当还算比较突出,哪儿热闹往哪儿挤,哪儿有缝往哪儿钻。一会儿来个带球突破三步上篮,一会儿模仿个底线勾手投篮(当然是没进去)。总之表现欲特强。过了一会儿,体育老师叫我到场外来一下,说什刹海体校篮球班的老师要和我聊聊,我马上就猜到了是要动员我进什刹海体校学打篮球,果然两位个子高高的老师非常和蔼地和我唠了唠家常,然后就直接转入正题,问我愿不愿意去什刹海业余体校学打篮球?我很诧异的问:“我个子这么矮,能打篮球吗”?两位老师回答说:“没问题,打篮球小个子有小个子的优势。怎么样?愿意来吗”?我当然知道什刹海业余体校的篮球是顶级的棒,两位老师能在几十名男生里先选择一名个子最矮的男生,这面子可真的不小啊。但我那时候一门心思地想打乒乓球,所以干巴利落脆地把不准备去学篮球的想法直接告诉了两位老师。当时两位老师的失望神情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哎,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对不住两位老前辈,只好再一次表示我的深深的歉意吧。
随后两位老师又把我们班两位个子最高的男生叫了过去,此后这二位就成为了什刹海体校篮球班的成员了。
再说第二个机会——下象棋。象棋的启蒙老师是我爸爸,他教会我走棋后不久,就不再和我下棋了,为什么?下不过我了。那时我好像也才9岁左右,在院里颇有些下象棋的小名气。每次我爸爸的老同事们来串门聊天,提出和我爸爸下盘棋时,我爸爸都会让我代他出战,而我的战绩也总是让老前辈们大吃一惊。我的一位童年伙伴的家里有“桔中秘”、“梅花谱”等古代棋书,我看起来津津有味,照谱摆棋,颇像回事。上中学后新街口活动中心办少儿象棋班,我和班上另一位象棋爱好者报名参加,在学棋期间曾有某国手到我们那里现场指导,摆了一个车轮大战,一对二十多。不知别人的战绩如何,反正我那盘是很快就稀里哗啦了。说起来,象棋班的老师教的应该算是不错的,我在动脑筋类的项目上也应当算是很有灵气,但学了一个多月后,我还是毅然“挂靴”了——因为更喜欢打乒乓球!
再说第三个机会——数学。小学时我就以数学拔尖闻名于全校。我可能是属于天生对数学就能融会贯通的主儿,听课从没费过劲儿,一听就懂。升学考试考数学,我一节课的时间就把卷子全做完了,举手要交卷,监考老师(打钟庙小学派过来的)认为我是跟他开玩笑,坚决拒绝我交卷。无奈之下我又从头至尾细查了一遍卷子,还是没有查出问题,于是再次举手要求交卷。老师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用极其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好半天,不得已收走了我的卷子。在二附中开学第一天的课堂上,班主任为了让全班同学相互熟悉一下而在讲台上开始点名。当点到我的名字时,我的同桌王淑芳大吃一惊:“原来是你呀”?!“怎么,你听说过我”?“当然,你是不是升学考试考数学的时候要求早交卷”?“是啊,怎么啦”?“你们的监考老师是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他回来后就在我们学校讲:实验小学六年级有一小男孩儿,那数学,神了!考试刚45分钟就全做完了,非要交卷不可,还全对”!嘿,名气在外啦!您看我这数学功底还行吧。当时在二附中有各式各样的数学课外活动小组,可我都是先报了名,学了几次之后就为了乒乓球而放弃了。我如果那时认真弄弄数学的话,说不定将来还就真能成点事儿哪!
第四是文艺。小学就曾因为专爱乒乓球而放弃了少年宫话剧团的演艺生涯,直到上中学了以后,少年宫话剧团还给我发过几次信通知我去参加活动,可我那时候居然就那么的义无反顾。上中学后在班上一直是音乐课上的领唱,还参加过我们年级联排的舞蹈“学大庆”的排练和演出。初二时总政歌舞团来我校慰问并与师生同台演出,各班学生也都准备节目参加选拔,我与同班同学朱浩排演的数来宝“美帝必败,越南必胜”通过了审查,得以入围。在全校演出时,我们这个节目中有一个小“包袱”,就是我扮作美国兵说的一句台词。在我的搭档说完“你这不是找挨骂吗”的插白之后,我打着竹板接着说数来宝的词儿:“我们美国有句老俗话——不挨骂就长不大”。其实现在看来,这个“包袱”真的没啥味道,能不能逗得人笑也还是个问题。可这个包袱也得分你用什么样的语调去说!就我当时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大礼堂笑声鼎沸,那真是可着全场的哄堂大笑呀。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没有一个不是仰着头笑的。而且还不是笑一下就完,而是持续了好一会儿时间。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我后面还有好多词儿哪,可生生接不下去,满场全是嘎嘎的笑声。你在这茬口往下说词儿?别说台下观众听不见,连自己都听不见!害得我们俩在台上看着大伙儿一个劲的发愣。因为不知该干点什么呀!您说这动静闹的。自我评价应该算是有那么点艺术天分吧。但我的心思却始终在乒乓球上。比如音乐老师点名要我参加二附中合唱团的活动,可我去了几次之后就溜号了。不为别的,为了打乒乓球!
提高球技怎么也得想办法参加个班呀。说起来,朱汝骥其实对我挺不错的,根据我当时的球技水平,推荐我去参加新街口活动中心的乒乓球班。我心里虽然感觉有点掉价儿,但好处是新街口离我们家比较近,交通方便,因此我最终还是去了。还别说,就在这么个街道办的小业余班里,我都不是打得最好的。至少还有三四位压在我前头。其中有一位叫张及余。后来也去了北大荒,恰巧和我在同一个团。73年、74年前后团里举办乒乓球比赛,他拿了个单打亚军,我仅仅排名第五,此是后话。
这个班的指导老师横握球拍,是打削球的,说实话球打得并不是太好,动作也蛮难看的。倒是有几位师兄弟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张及余是其中之一,因为他的攻球动作很有特点。再一个是张宏,小胖子,个子虽不高,但打球有板有眼,杀球很准。还有一位是新型技术的探索者,那时已在学拉弧圈球了。我曾和他练过一次球儿,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接弧圈球。球一过来后沾拍子就往起窜,弄得我一头雾水,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再有一位是女队的第一主力,球技十分了得,多次参加各类比赛并获奖。有一次可能是又要准备参加某重要比赛,教练安排我和她打几局计分球。我虽使出了浑身解术,但还是败在了她的拍下。我当时纳闷,为什么教练不安排比她水平还高的男队员和她打呢?那不是更能起到练兵的作用吗?不过现在想来也不奇怪,那个年代人们的心理状态都不是特别能够抗击打型的。连韩玉珍这样曾经一度站在世界女子乒乓球巅峰上的国手不也曾临阵不能自持而使世人扼腕吗。那位少年女将赛前赢了球,心情豁然开朗,不就更有利于赛场的发挥吗。乒乓小小子在咱们华腾园月赛前夕不也曾用故意放水的办法来激励我的比赛斗志吗!哈。
自从升到初三后,开始面临毕业考试的严峻压力,我不得不很不情愿地退出了新街口的乒乓球班。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为打乒乓球,真是没少浪费宝贵的时间。二附中的木制球台只有那么两台,爱好者们却是那么的多,为打球只好去排长队。算下来排队的时间要远远多于打球的时间,时间的白白流失是多么可惜啊。今昔对比,现在的打球环境不知比我们那个年代强多少倍。风华正茂的青少年朋友们,一定要珍惜今天的好时光呀!……
1966年,文革的风暴席卷全国,乒乓球也就没人打了。水泥台子变成了红卫兵批斗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会场。我多次亲眼看到一些老师们挂着木牌戴着高帽被揪到台上批斗然后又被揪下球台送回劳改队,有的老师甚至血洒球台。这惨烈的一幕幕怎不令人仰天长叹!
聊以自慰的是,文革期间,我本人尽全力“洁身自好”,没有碰过老师们一下,而且自始至终对那些开口骂人、抬手打人的得志者们予以蔑视。从小到大,我从来就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新贵,看不惯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少。我同情蒙受冤屈的弱者,我始终钦敬为真理而战的勇士……
望着二附中的水泥球台,有多少话儿想要讲啊……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