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十里八乡的人都夸艳梅长得漂亮，说她是：“全县第一美人。”

艳梅也确实配得上这一殊荣。她身材非常苗条，浓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奔泻下来，圆润的肩膀，细细的腰肢，修长的大腿。圆圆的大眼睛像阿纳斯加湖水一样清澈，娇嫩红润的皮肤总让人想起含着春雨的桃花。即使她随时穿着朴素的衣服，但她的美貌和风采一点儿也不逊于城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孩，反而多了一股没有被污染的原始的新鲜的气息，就像深深山谷里盛开的野百合吐露的芬芳。

她很美，只可惜出身在一个贫穷的山沟里，母亲在她三岁时就去世了，父亲是个憨厚本分的农民，靠种几亩山地把她养大。她刚读完小学就回家帮助爸爸支撑那贫苦的家。

从小，除了爸爸，她最亲密的伙伴就是家里那条大灰狗。大灰狗可是陪她一起长大的，她上山放羊，大灰狗就帮她追赶羊群，当有人欺负她时，大灰狗是她最忠实的保护神。艳梅也把它当家庭成员对待，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给它吃，就是一日三餐，也和他们父女二人同吃一碗。从她记事起，家里的饭都是由她做的。别人做得再好，大灰狗也不吃。

艳梅十七岁时，爸爸得了胃癌。为了给爸爸治病，她卖完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她把大灰狗也卖给了城里人去杀吃了。狗被村长用拖拉机送去城里时，她望着狗去的方向，哭了一天一夜，但还是没有留住父亲，他含泪离开了心爱的女儿。

艳梅安葬完父亲，就被表姑带着离开了她那个破败的家，来到城里，在一家小餐馆里打工。

表姑对她说：“艳梅，我的好孩子，你来到城里，就别想着回去，城里的生活条件比乡下好几十倍。”

艳梅看看表姑的华丽时装和时髦的打扮，再看看自己朴素陈旧的衣服，心里无比的辛酸，又想起父亲的死，大灰狗被宰杀，让别人煮了吃掉。她悲痛极了，流下泪来，点了点头。

“艳梅，别伤心，你长得那么美丽，好多城里姑娘还不如你，”表姑帮她擦着泪说。

艳梅看着远方的地平线说：“好看有什么用，我又没念过几年书，没有知识文化……”

表姑没等艳梅说完就抢着说：“孩子，美貌对一个女孩来说太重要了，只要你有了美貌，就能有一个好的婚姻，有了好的婚姻就终身有靠了，就能在城里永远呆下去了。”

艳梅听完表姑的话，苍白的脸一下变得绯红，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头低了下去。

表姑接着说：“你在餐馆里打工，要学会聪明一点，嘴要甜一点，遇着条件好一点的男孩一定要抓住机会，就凭你的美丽，找个有钱的对象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要好好把握机会。”

艳梅记住表姑的话，在餐馆里上起了班。她的工作是帮客人端茶倒水，洗完餐馆里的所有碗筷。比起厨师他不管从工资待遇或者身份地位都低了一筹。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天空的细雨像牛毛一样飘洒着，街上零星的行人，正匆忙地往家赶。老板和朋友出去了，厨师回家看望母亲还没有回来，餐馆里只有艳梅一个人，显得特别的冷清，她的心就像放在冰箱里一样寒冷。想着自己的身世，就像无根的草在波浪中飘浮，想起父亲，还有她的大灰狗，心里无比的凄凉。天开始昏暗，街上的许多窗户都亮着温暖的灯。艳梅看着那些窗户，灯光映照出一个个幸福温馨的身影。她回想起表姑的话，心里想：“那么多窗户，不知那一扇是为我开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我能在窗户后面为回家的人准备晚饭。”

“请为我炒一份洋芋炒饭。”一个非常有磁性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哦。”她惊慌失措地说。

她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看见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英俊的脸庞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强壮的身体看上去特别的威武。他正用戴着眼镜的双眼打量着她，也许他被她的美丽惊呆了，目不转睛的注视了她几分钟。然后说：“请你为我炒一份洋芋炒饭，不要加辣椒。”

“好的，”她胆怯地说。

她开始炒饭，他坐在她刚才坐的那张凳子上，不时用眼睛打量她的身影，她显得特别紧张，不是拿错了锅，就是多放了油。从进这个餐馆打工，她就一直没有炒过饭菜，那都是技术高明的厨师的事情。

她把炒好的饭用饭盒装好递给他，他接过饭后，把五块钱放在她手里，在他们交换的过程中，他的手轻轻碰了她的一下。她顿时感到浑身颤抖，心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

当晚，艳梅失眠了，她把五块钱悄悄藏起来，这可是她第一次私藏老板的钱。她把钱放在手里，轻轻地抚摸，想着拿钱的那只手，他吃饭的时候，会不会也想着给他炒饭的这只手呢？想到这儿，她的脸不觉红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这个陌生的男人身上有一股她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好像陪伴了她许多年。

第二天他又来了，他刚一进门，老板的脸就笑得像一个核桃，连忙迎进来。恭敬地说：“杨老师，您想吃点什么？”

他用目光往屋里扫了一遍，好像在寻找什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艳梅的身上说：“昨天的洋芋炒饭再来一份。”

听到他的话，艳梅的心特别紧张，生怕她把昨天的事说出来。

老板惊奇地问：“你昨天来过吗？”

艳梅用祈求的眼光看着他，心想完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没有，我听别人说你家的洋芋炒饭很特别，就想来一份，”他微笑着说。

艳梅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感激地看着他微笑，心里想：“他是不是忘记了昨天的事，也许，他是故意为她隐瞒，这是对她的一种呵护吧。”

他走到她身边说：“要这个女孩炒的，她们家乡的做法味道好。”

老板惊奇地说：“这个乡下姑娘哪里会炒菜，还是让我们的厨师给你好好炒一份吧。”

“不用，就要她炒。”他有点强硬地说。

老板听到这话，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艳梅细心地照料，厨师也难得轻松，赶快把家伙递给艳梅。在老板的心里，杨老师能来她这个寒酸的小店，已经让她万分的荣幸，她感觉她的小店顿时蓬荜生辉。那灰暗的桌椅好像也镀上了金子。这也难怪，杨老师可是这座城市首富的儿子，又是一个大学生，刚被分在一所有名的中学教书。

艳梅炒饭时非常紧张，她总是想：“他为什么一定要吃我炒的饭，真的是因为他喜欢我家乡的味道吗？难道他知道我的故乡在哪儿吗？刚才，他为什么要帮我隐瞒那件不光彩的事？他现在一定在用目光注视着我的背影，难道他喜欢我？”

她想到这儿，表姑对她说的话全部在她耳边响起，她悄悄转过身来用眼瞟了一下他，不错，他正看着她。艳梅的心咚咚地跳着，脸一下红到了耳朵背后，拿着锅铲的手就像筛糠一样颤抖。

艳梅不知道是怎样把饭炒好的，她用饭盒装好递到他手里，他接过饭时像昨天一样放五块钱在她手里，微笑着走出门去，老板送到门口，欢迎他下次再来。他走去很远了，老板还站在那儿微笑。艳梅鼓足了勇气追上他说：“你知道我的家乡在那儿吗？”

“不知道，”他说完匆忙地往前走了。

听到他的话，艳梅的心非常喜悦 。她想：“既然他不知道我的故乡在哪儿，当然也不会知道故乡饭菜的味道，那他为什么一定要我给他炒饭呢？原因只有一个，他喜欢我。”

从那以后，杨老师每天都来艳梅打工的小餐馆，买一份简单的饭菜，每次都是带回去。艳梅总是按自己在家里的做法给他做，他对她的手艺很满意，她也十分乐意为他效劳。他每次都借艳梅做饭的时间和她聊聊天。   他经常问艳梅：“几岁了？读过几年书？来城里还习惯吧。”艳梅总是很小心的回答。她觉得和他说话很开心，他的笑容能驱赶她的疲劳，融化她的悲伤。

慢慢的，艳梅每天都会等待他的到来，如果他什么时候来晚了，艳梅的心就会非常难过，她会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流泪，脆弱的心好像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不管做任何事她都没精打采，失魂落魄，为此她没少挨老板的骂。只要他到来，她就欣喜若狂，精神百倍。他离开的时候，她的心就陷入了万丈深渊，她恨不得变成他的影子随时跟在他的身后。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艳梅就走到镜子前细细打量自己，看见自己迷人的身材，美丽的脸蛋，她就会满意地笑起来。她想：“要是杨老师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会不会把她轻轻搂进怀里，告诉她他们的未来，也许他们还会有一大群孩子，男的像他，女的像她。”

可怜的姑娘，她哪里知道自己已经掉入了爱河。

今天他又来了，和往常一样和她聊聊天，带走了他的饭。

艳梅告诉老板说：“我想上个厕所。”

老板瞪着烧红的火炭似的双眼说：“你可要快去快回，我请你来是帮我打工的，不是让你来玩儿的，你拿着我的工钱，吃着我的饭。”

艳梅什么也没有听见，朝着杨老师离去的地方走去。她悄悄的跟在他后面，她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告诉他，她想永远为他做饭。快追上的时候，她却放慢了脚步，她的心不停的狂跳着，浑身都在颤抖，脚上就像绊着两个铅球一样，迈不开步子。她想：“他会说什么呢？他不愿意怎么办？”

这时，杨老师又向前走了很远。艳梅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想：“他不会拒绝的，因为他喜欢吃我做的饭，而起每天都吃。”

艳梅总是在快追上杨老师时停下来。一到他的身后她就失去了勇气，这样重复了许多次，他终于走到了自家的门口。这是一幢豪华的别墅，别墅里花木繁茂，环境幽雅，住宅楼庄严肃穆，院子的大门紧关着。艳梅就在这时鼓足了勇气走到他身后，打算把心里的话告诉他，就在这一瞬间，大门开了，杨老师走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艳梅透过门缝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烫着短短的卷发，带着一副精致小巧的近视眼镜。

她接过杨老师手里的饭说：“我们的海豹快饿坏了，你怎么才来？”

“我在学校里有点事，所以晚了一些，”杨老师一边回答，一边打开墙角的一道小门，一条狗从小门里跳了出来，戴眼镜的女子把饭放在地上，狗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戴眼镜的女子说：“这条狗真是奇怪，我整天海参鲍鱼的做给它吃，它却不吃，偏偏要吃那乡下姑娘做的。”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杨老师摸摸海豹的头接着说“兄弟，你可要对我老婆好一点，要不是她从菜市场把你卖回来，你早也成了别人的美餐。”

他说完拉着他老婆进屋去了。艳梅这时才看清楚，那条海豹就是她家的大灰狗。她明白了，是大灰狗要吃她做的饭，而不是杨老师，在家里时，大灰狗情愿饿死也不吃别人做的饭，今天也是一样。

艳梅顿时痛苦万分，她好像受到了伤害和欺骗。她用牙齿紧紧咬住嘴皮，让它流出了鲜血，也不让自己哭出来。

大灰狗好像嗅到了主人的味道，走到门前对着门缝汪汪大叫。艳梅赶快离开，她怕惊动那个她永远也不想见到的人。

第二天，艳梅没有告诉任何人，离开了城市，悄悄回到了她那个破败的家，她刚推开门，大灰狗就跳出来亲她的脚。也许，它嗅到主人的气味后逃出来，回到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