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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中华 2012-3-1 22:40:00
  
  如果没有平改的变故,我家的山楂树应该正是吐芽的时候吧。
  那是一间院中有母鸡的房子,那是一座不大的村庄。
  春初,满眼尚是一派萧条,树下的草芽会先泄了春机。老房子中有一棵与我同岁的山楂树,继草之后便爆了芽。圆滚滚的芽胞们憨态而饱含嫩绿地在枝间探出头。在一场突然的清明雨过后,远远地看去树已披满了绿。白色花苞不待几天便争相开放,雪白而明亮,蜜蜂萦绕。嗡嗡的声音与屋中电视播报新闻的声音,厨房炒菜翻动锅铲的声音融在一起,透彻而和谐,持续近半个月之久。几日后,屋外田野上的桃花也开了,开得粉嫩肆恣,在夕阳下看过美得热烈,披尽了余晖千年未变的遥远的古红。十八年,岁月静好。
  夏至,总会在一声惊雷又瓢泼后如期而至。小时候,雨后门前便成河,用田字本折十几只纸船放入“河道”,它游走,我跳着跑着追赶,在雨过的晌午,在河未干涸的艳阳下,跳着唱着歌。酷热时总有西瓜贩子开着蓝色旧拖拉机在街上叫卖,“五毛一斤,保熟保甜”,于是夕阳下围了一圈妇女,讨价还价,称斤道两,不就大人小孩抱着几只西瓜满载而归。再过不久,家家户户的炊烟便升起了。夏夜,吃过饭的老人们在小卖铺门前下棋打牌,得了清闲的妇女们在家门口的青石板上大声唠起家常,小孩子们去十字路口的旧路灯下捉蛐蛐逮蚂蚱。小虫的叫声一片,持续一夏。十八年,其乐融融。
  秋天,华叶将衰,家家屋顶堆起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田里采摘时偶尔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的四散逃窜。秋日的村庄上空笼着咕噜噜的声音,那是玉米放进脱粒机中骨头与粒相分离的声响。又是一年好收成,无天灾无人祸。秋叶转黄,孩子们身上多了件旧旧的自家织的毛衣,在小学操场上望人字形大雁南归。十八年,现世安稳。
  冬日里,除却西北风的呜咽,雪也会在某个清晨到达村庄。孩子们欢呼着堆起雪人,三五成群拽起铁锹当雪橇,一人拉两人推,剩一个风光无限地坐在铁锹上,长满“绷瓷儿”的小脸乐的通红,喊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引一片艳羡。啄木鸟,燕子和百灵在上一季度已然无踪,只剩麻雀偶尔出现在光秃的枝头,或在雪地上印一串爪印。日复一日的西北风,大雪,玻璃上茂盛玉米地一样的窗花图案。可就在这样一个冬,与往年不同的,至元旦仍无雪的冬,我们举庄把平方铲为废墟,几日里举庄迁离。十八年,沧海桑田。
  有老农坐在家门口已破碎的青石板上抹泪。他不言语默默地抽着旱烟,口中喃喃着,劳民伤财啊,劳民伤财啊。老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伛偻的背影被埋在房屋倒塌的巨大烟尘里。
  孩子们新奇的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将入新家的喜悦。可老农们望着眼前的荒凉,眼眶被西北风打得生疼。他们爱这片土地,依恋他们年轻时盖起的这红砖泥瓦房,舍不得院中的老枣树,下蛋的母鸡,时常跑水的旧水井,握了十几个年头的掉漆门把和门后斜立的扫落叶用的大扫把……
  这些带不走,又留不下的物,与情,坍塌在一片房檩与红砖的买卖声中。
  还记得村中的“飞机窝”,据老人说是抗战时日本人留下的。飞机窝不高又极缓,夏日的傍晚,与弟弟搬一张凉席,抱腿坐在席上望西边红霞尽染,欲颓夕阳,直到晨星满天,月出西南。不远处的村委会大院中一片灯火通明,是老人们扭着秧歌。躺在尚温热的窝上,满眼尽是明星,夜空墨蓝,满耳乐曲,喜气洋洋。多少个夏夜这样过去,伴着星空,和着虫鸣。可在钢筋水泥的冰冷建筑中,纵使离天空再近,我已多少个夜,没再见过一颗星了。
  华北平原的一隅,小到院落,大到田野,无不充斥着各样不知名的花木。还记得小时看到人家门口长的多层花瓣的双色鸡爪花,富贵又热烈。宝贝似的挖来好生养着,可它开出的花竟只剩拇指般大小。花也恋家啊。
  记得晚上睡不着时,正值月圆,睁眼便泻下一片清辉。月挂天幕,竟明亮得晃眼。这时总是想起苏轼写过的“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山楂树枝叶的影子投在地板上,一夜无梦。可那流连于院落的树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的视线里,日渐消亡了。
  农家的冬天还有火热的土炕。填一把柴,铲一筐煤,钻到厚厚的床被里,就像瞬间拥抱了整个冬天的热情一样,饱暖而满足。屋外的炊烟升起了,院里也飘起熟米的味道。这与木头燃烧的噼啪声、火苗蹿起的声音融在一起,这是家的味道。墙上爸妈结婚时亲友送的老挂钟滴答的响着,计算着开饭的时间。动画片快开演了。那些画着小时模糊涂鸦的墙壁,那些脱了漆的木窗,那些曾伏在香椿树上嘶鸣的知了,也终在岁月中沉淀,老去了吧。
  一片天,一场梦。拆迁后的不久,下了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循着从前铁锹拉过的雪痕,我还找得到回去的路么?
  后来,我问妈妈,那颗与我同岁的山楂树还在么?妈妈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模糊着一丛丛新竖起的楼林轮廓。那棵树,被锯光木条卖做干柴,卖了两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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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间:
    2011年1月11日, 19:43:53

  • 2条评论

    如来佛说 2012-3-2 09:13:00
    喝彩,真是一篇好文章
    我要是做了人事部经理,第一件事就是提拔自己做老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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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猫养死 2012-3-2 14:25:00
    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文章了
  • 时间:
    2011年1月11日, 18:3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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