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伤夏树

我叫夏树，我喜欢旅行，如果可以在全世界留下脚印。
    只此一件。
    没有家庭，我不知道什么是亲情，友情以及爱情，只是我觉得，一个人这么生活，也很好。至少，我很自由，不是没有感觉到寂寞，只是，时间久了，寂寞也就成了习惯。
    我去的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城市，旅行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也许三天太短了，可是在我，却是可以做很多的事，观光旅行，再去买一套当地的衣饰，我觉得这就够了。
    因为我的资金有限，每次旅行的费用都是我在当地找了一份工作，有时一个月，有时只要一个星期，我就可以攒够旅行的费用了。
    什么工作我都干过，在酒店里洗碗洗碟，站在大街上发传单，在健身中心当拖地大妈，只要我想到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去任何地方旅行，我就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我想，因为我的心是自由的，所以没有什么可以束缚我了，那么我就可以取任何地方了。
    还有，那就是我只有二十岁，两年前，我就已经厌倦了学校的生活，选择了一个人去旅行。
    我不会为任何事驻足。
    因为我要向前。
    可是总有太多的意外，将我自以为的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驻足的坚持所打破。
    2010年，我去了日本。
    我想要看见樱花，在日本开的极美丽极灿烂的樱花。
    但我却错过了季节。
    却迎来了我不得不错过的，一个生命中对我极为重要的男人。
    是的，缘分。
   
    二
    当第三次，那个肥到不行的老女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时，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我将面前的盘子全部推到，将手套摘掉，丢向她，“钱给我，不干了。”
    她眼睛瞪的奇大，手指着我，说了一大堆我都听不懂的日文，我也不用理会，因为我知道，她一定是在骂我。明明她就会说连我这个中国人都听不懂的中文，我在想，如果她要用中文骂我，我是该骂回去，还是保持风度呢？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因为她没有骂我了，而是将一碟日本纸币扔到了我面前。
    “拿去。”
    我没有捡，看着她，真想一巴掌就可以拍死她，让她知道，不要随便的就可以羞辱人。
    我也没有打她，我如果打了她，那么，我很有可能就出不出去了。
    不愿捡，又不能意气用事，我只有踩着钱，然后扬着头，带着我独有的自尊走开。
    “等等。”
    在我即将走出店门的时候，我听见后面有人叫我，用中文对我说话。
    我好奇地回过头，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面色沉着稳重，带着这个年龄段男人特有的成熟，正一点点的向我走来。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我会感受到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我和他似乎置身于另一个虚拟世界。
    “小女孩，你的工资。”
    他将一叠钱拿在手上，放在我的面前，我鬼使神差的愣住了，然后，就那么一直看着他，不说一句话，我并不是一个惧生的人，可是对他，我发现自己竟会显得如此笨拙。
    就那么一直看着他，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不只是沧桑，他年轻时，一定是一个极帅气的男子。
   
    三
    他将手在我面前晃了两下，我倏然回神，他正笑着，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对着他尴尬的笑了。
    “干了这么久，连工资都不要了吗？”
    “谁让这家店这么恐怖，就老板娘的体型都可以吓死我了。”我说。
    他笑了，将钱在我面前晃晃：“拿去吧。”
    我一把抢过，点了点数，然后将它们握在手里，对他说;‘这笔钱现在是意外之财，我请你吃饭。“
    然后，就不管他是否愿意，拉着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坐下来，等着那个胖女人来服侍我了。
    那个胖女人用很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她一定想我是个疯子，刚才会连钱也不要就离开，现在拿了钱，居然还正大光明的坐在店里，用乘以十倍的消费来花费我刚拿到的工资。
    我才不管，只管点我的菜，也不看她，点完后，直接将菜单扔向她，还很不屑地瞟了她一眼。
    她忿忿地收起菜单，说了句我还是听不懂的话，即很恭敬地离开了。
    看来“顾客就是上帝“这句话在国际上也是通用的。
    “你讨厌她。”
    “是厌恶。”
    他只是对着我微笑，看起来绅士极了，这个男人就是成熟，一点也没有现在年轻人的狂野与幼稚。
    将一桌子的菜吃完后，我发现我要实现我的报复计划，未免有点困难了。只是，我可不打算放弃。
    看着胖女人一点点的走近后，我站起来，拍拍老男人，示意他站起来，然后我凑近他耳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听我的哦。”
    他点头。
    “跑！”
    我大叫一声，然后抓住他的手就狂奔起来。
   
    四
    当我毫无形象的坐在马路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我还不忘对着身边的老男人傻乐。
    “我厉害吧。”
    他也对着我微笑，然后，然后就慢慢的蹲下，当他的视线与我平行时，他说了一句让我几乎绝望的话。
    “小女孩，你的工资呢？”
    恍然大悟后，我欲哭无泪，钱都在桌上，我忘了拿了。
    “都怪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
    她迁就的继续微笑：“你太不讲理了吧，如果不是我，你会有工资吗？再说，是你拉着我走的。”
    的确如此，我无话可说，看着他的一身行头，估计也是个有点资产的小老板，借点钱让我救急，他应该会同意的吧。
    许久，他说：“这和我也有关系，这样，我可以答应你的三个要求。”
    “随便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这个年龄的男人，成熟，有气度，有钱有事业的，果然不一样。
    “那你先借我一笔路费吧。”
    “可以。”
    那么洒脱的就将一张卡递给我，让我有些紧张了，“我不需要这么多的，只要三天的费用就行了。”
    “三天吗？”
    “对啊，三天后，我就要去美国的西雅图了，听说，那里非常的美哦。”
    “你是一个旅行家？”
    “不是啊，只是喜欢去不同的地方而已，为什么非要给它下一个名词呢，反正我是一个人，无牵无挂，来去自由，多好。”
    他点头。
   
    五
    从他那里拿了一笔钱，我就离开了，毕竟在异地，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在我最困惑的时候，总是会有人来帮我。
    对于这个老男人，我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我想，这就是缘分了。
    “嘿。”我突然跳到他面前，和他打了招呼，“又见面了。”
    他点点头，“小女孩，怎么不去玩了呢？”
    “日本不好玩，你知道哪里好玩吗，你带我去啊。”
    他用手指点点我的额头，说：“好。”
    这是我第一个会邀请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和我一起游玩，以前，就算那个地方在无聊，我也会一个人待完三天后离开。
    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为什么就是想要让他来陪我，他已经迈入成年期了，和他在一起，应该没有朝气了，可是，我就是想要他陪我玩了。
    也许，这就是我之前一直认为的，缘分了，也只有缘分可以解释了。
    “你叫夏树。”
    “对，夏天的夏，树木的树。”
    “这个名字真美，适合你。”
    “对啊，现在也是夏天了，我一直觉得，夏天，就是我的季节，是值得很愉快的度过的！”
    我也知道，他叫仇辰，三十七岁，在日本有一家酒店，规模很大，而我打工的那一天，居然也是他的一家分支。
    总之，他是一个有事业的成熟稳重的老男人。
    我不知道，如果可以重来，我是否还会选择再次遇到他，因为，如果不是遇见他，我不会知道，爱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我最喜欢的夏天也会成为一个如此伤心的季节。
    可是，我还是想遇到他。
    因为，他教会了我爱。
   
    六
    他陪我去游乐园，看到那么刺激的游戏，他皱起了眉头，而我，毫不理会的冲了过去，还拉着他一起的。
    看着他那扭曲的面容，我笑得几乎抽搐。
    “老人家，你没事吧。”我拍拍他的背，因为他从游乐园出来的时候就一直在吐，吐得我都要因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了。
    “没事了，没事了。”刚刚说完，却看到他又一次的蹲下去，吐了。
    “对不起。”
    “没事，没事，这次是真的没事了。”他终于可以站起来，踉跄的走路了。
    我扶着他
    ，想找个地方让他坐下来休息，却没想到有一群小混混挡在了我们面前，拦住了我们的去路。看着他们不怀好意的样子，我尽可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一个人逃容易，身边还有一个老人家，拖着他怎么逃呢？
    “钱。”真直接。
    老人家很慷慨的就拿出叠钱给了他们，可怜的老人家怎么可以被别人吓吓，就拿出这么多钱呢。
    我骂了他们。
    我以为我的英文如此差劲，不该有人听的懂才对，可偏偏就是有人听懂了。
    他们返回来的时候，我是真的害怕了，可怜的老人家被他们揍了好多拳。
    我跑过去，就被推出来了，跑过去，又被推出来了，老人家，真是对不起啊，明明是我的错，却让你扛了。对不起，无比惭愧啊。
   
    七
    “对不起，是不是很痛啊？”
    “不怪你，是我自己老了，比不上他们，要是我也年轻了十岁，准可以一下子打倒他们。”
    说完，他自己就笑了，我也跟着他笑了。
    出了医院，我小跑几步，对着老人家喊：“我看我还是自己玩了，再见。”然后，我就拼命地挥动手臂，向他告别。
    我们只认识了一天而已，只是要分离，我还是非常不舍。
    在自己无聊的逛了半天之后，我还是想找老人家来陪我，就特别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
    站在以前打工的那家小酒店，我希望自己可以遇见他。
    看了下时间，中午十二点，我告诉自己，等一个小时，如果他没有出现，那么我就离开，一个人待完三天后离开。去西雅图。
    可是，无论怎样，我都是要去西雅图的。
    12：53
    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居然从酒店里走了出来，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心中的那种快乐，是可以尖叫的。
    我张开双臂，向他挥舞。
    “小女孩，找我的吗？”
    我点头，他脸上依旧贴着可笑的创口贴，我似乎找到非要见他不可的理由了。
    “是我害得你受伤的，所以，我决定我要负责到底。”
   
    八
    不知不觉的，我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依赖感，特别喜欢他在过马路的时候牵着我的手。
    “你说，你为什么就那么好呢？”
    他笑着，不回答。
    “做你妻子的那个人得有多幸福啊。”
    他看着我，良久，他才低下头，我隐约可以看到他嘴角那一抹微笑。
    “我最近好像越来越依赖你了。”
    “把我当成你的父亲了吗？”
    “才不是，我就感觉啊，可以和你在一起，就特别的温暖，这是不是就是幸福呢？”
    “是，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后天，明天是最后一天。”
    “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现在还想去完成的，却没有完成？”
    “好像没有诶。”我低沉，“好像，我如果离开你，我会舍不得了。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好像从来都没有过的。”
    “因为夏树长大了，就会有很多事实舍不得的，也放不下了。”
    是的，舍不得，也放不下了。
    如果不是他，也许夏树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女生，也辈子也不会有放不下的心情吧。
    当时我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舍不得他，以为只是像他说的那样，我长大了。
    其实，这是爱情，我一直抗拒的感情。没有什么能像爱情，让我瞬间长大。
   
    九
    那天晚上，他陪我看星星，我们坐在街道的长廊上，望着夜空静静发呆。
    今夜，没有星星。
    而他，却依旧好脾气的愿意陪着我坐着，对着夜空发呆。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而我在想，我，似乎有些离不开身边的这个男人了。
    早上，我被街道的汽笛声吵醒，这是最后一天了，第一次这么认为过，带着深深的遗憾。
    老人家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我靠在他的肩上，那么坚实，让我可以那么安心的熟睡，这个男人，真的很好。
    这一天，我们都知道即将要来临的离别，他显得冷硬的五官下，更加的冷漠了，而我，也一直低着头，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
    一直吵着前面走，在不知道走了多少个街道后，他在一个转角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亦跟着停了下来。却相对无言。
    他抱住我，我的双手环住他的腰。这一刻，不知道可以停留多久。
    我感觉到他渐渐下滑的唇，顺着额头，鼻尖，滑到唇边，我以为他要吻我了，可是他的嘴唇却划过了我的嘴唇，来到了耳边。
    “不可以留下来吗？”
    我抬头看了看天，竟已经是下午了，时间过得太快了，第一次，这么痛恨时间的流逝。
    多么想点头，可还是选择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我老了，要是我年轻十岁，我会追随你到世界任一角落的。”
    我微笑，用力地点头，却有眼泪掉落下来。
   
    十
    机场内，这是我错过的第三班飞机了，我们彼此挨坐着，不说话。
    “你真的不考虑留下来。”
    “为了你？”
    他点头。
    “可是，你已经有妻子了，还有个女儿，你很爱她们。”
    “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听到你的电话了，你对她说，要将门关好，我就知道了，你还是爱着她，你们见有割舍不掉的亲情。”
    “我会离婚。”
    “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
    他仰望着，我似乎可以跳过他的眼眸，看进他的眼里，有一种让人落水的无力感。
    “有没有可能再次到日本来呢？”
    我摇头，他很失望。
    “我不会再在日本旅行了，因为我不要只待三天了，也许我要彻底的留下来了。”
    我们彼此对望着。
    “你说，你年轻了十岁，会追随我到任何地方吗？现在，我不需要你的追随，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等多久？”
    “你愿意等多久？”
    “一辈子。”
    “老人家不可以真的变成老人家，一定要像现在一样年轻的等我回来。”
    他轻点头，“好。”
   
    尾声
    十九年后，我坐着飞机再回日本，期间，我去了好多地方，也留下来过，可是，那都不是我要的归宿。
    现在的我，已不再年轻，没有力气再继续旅行了，我该去赴一个久违了的约定，最然只有三天，却让我魂牵梦绕了十九年。
    现在，是该回来了。
    还是初次见面的小酒店，却不知因何而消失了。
    也许，已经，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