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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难为水

心境如花 2011-11-25 07:11:00
一九六六年深秋的一个夜晚。

凄风苦雨笼罩着南京长江之滨的燕子矶。

浪涛拍岸,卷起巨大的浪花,让耸立在悬崖峭壁顶端的燕子矶显得更加险要而阴森。

江南,这个三十来岁,衣衫褴褛的文弱青年捏着香烟,绝望地伫立在燕子矶头,眺望着烟雨蒙蒙的大江。

浪涛撞击着峭壁,传来一阵阵令人惊恐的轰响。

不远处,一棵大树下,一个身穿雨衣的人靠在树干上低声啜泣。

江南发现了这个人,不知不觉向这个人走了几步,于是这个人也发现了江南。江南感觉有点尴尬,立刻转身走回燕子矶头。

低声啜泣的人不再啜泣。

江南扔掉烟蒂,仰天长叹一声,就在他准备纵身一跃时,又不免犹豫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枝香烟,但打开火柴盒时,却发现火柴已经没有了。

身穿雨衣的人愣愣地望着他。

江南走近前来:“同志,你有火柴吗?”

身穿雨衣的人抬起头来,从身上摸出火柴递给了江南。

江南接过火柴,又摸出一枝香烟递了过去。

身穿雨衣的人:“谢谢,我不会。”

江南感到诧异:“你,是女同志?”

“嗯,”身穿雨衣的女子从身上摸出一包香烟,“这也给你吧。”

“谢谢,我还有。”

“我留着没用,”女子摇摇头,没有把手收回去,“你可以抽完再走。”

江南接过香烟,疑疑惑惑:“你怎么半夜三更上这儿来……”

女子苦笑笑:“可能和你同路吧。”

江南惋惜地:“你很年轻,未来的路不一定坎坷,你别跟我同路啊。”

女子迟疑地:“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走这条路吗?”

江南苦笑笑叹了口气:“马上就要下地狱的人了,还有不能说的吗?我这个倒霉的手经常作贱,喜欢乱写东西,惹来了大麻烦,被逼到这条路上来了。”

女子不解地:“你写过怎么不烧掉啊?不想烧,你也应该收藏好啊。”

江南苦笑笑:“藏不起来了,都发表了,还有个东西被改编成剧本拍成电影了。”

“是吗?”女子顿时有点惊喜,“电影叫什么名字?”

江南悲哀地:“《小巷女郎》。”

“啊,《小巷女郎》?”女子马上站了起来,“你的名字是不是叫江南?!”

江南点点头。

“江南老师,”女子激动不已,“我一直非常崇拜你,你的小说和电影我都看过。”

“哦,谢谢。”江南苦笑笑,悲哀地摇摇头,“真没想到,在最后的路上,能够遇到喜欢我作品的同路人。”

女子坚决地:“江南老师,你不能走这条路!你知道吗?许许多多人喜欢你的作品!”

江南转而盯视着她:“你小小年纪干吗走这条路?”

“我爸爸妈妈都是反动学术权威,他们双双在这里投江自尽了,我孤苦伶仃的留在世上他们会担心的,我应该跟他们到一起去。”

“那你更不应该走这条路!”江南瞪了她一眼,“你爸爸妈妈知道你这样做,在天之灵会更加痛苦绝望的。他们在这里毁掉自己,很可能就是为了不连累你。”

“爸爸妈妈会这样想吗?”

“会,一定会这样的。”江南劝慰她,“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让他们感到安慰。”



雨,一直在下,天,却渐渐的亮了。

女子近乎哀求:“我不走这条路,你也不能走这条路啊。”

江南苦笑笑。

女子爱慕地望望江南:“我听你的劝告,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要求?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你如果愿意,就一定能够做到。”

江南诧异地望着她:“如果能够做到,我肯定会去为你做的。”

女子握住了他的手:“江南老师,是你救了我,就让我做你的保姆吧。”

“做我的保姆?就这样的要求?”江南苦笑笑,“我的父母都不在世了,我虽然三十多岁了,但还是个没人要的光棍。上没有老人,下没有小孩,并且还是一个即将毁灭的戴罪之身。这样的人会需要保姆吗?你啊,还有心思跟我来点幽默!”

女子急切而真诚,“江南老师,你就答应我吧,让我做你的保姆,我可以照顾你、我可以服侍你!你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江南老师……”

江南被她的真诚感动了:“你不怕我这个罪人连累你吗?”

女子望望黑沉沉的燕子矶头:“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吗?”

江南紧握她的手:“做我的知心朋友,做我的患难知己吧! ”

女子扑到了江南的怀里:“江南老师,我姓叶,名莺,叶莺。”

江南仿佛遇到了久别的亲人,紧紧将她拥抱在怀里。



山阴路是一条幽静的、年代久远的林荫小道。

这条小道在城市的边缘,小道两旁的房屋显得都很陈旧。

叶莺的家就在山阴路上,这是一间陈旧简陋的小屋,大约只有八九个平方。虽然仅有陈旧的衣柜和小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更没有家用电器,但整洁干净。临窗的小桌上,搁着一盏很陈旧的老式的台灯。

江南跟随叶莺到了她的这个家。

走进家门,两个人顿时感到了温暖。

江南激动而紧张:“小叶,半夜三更我到你家,你,你不觉得,不怎么……”

叶莺扑到他的胸前:“我愿意做你的保姆,永远永远做你的保姆。”

江南颤抖起来:“我们,我们永远在一起?”

叶莺愣愣地:“江南老师,你愿意吗?你愿意吗?”

江南紧紧拥抱着她:“我愿意,我愿意!可是,我一无所有,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叶莺抬头望着江南:“江南老师,如果你不嫌这里贫寒,这里就是你的家,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江南老师,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南激动的点点头,两个人拥抱着哭泣起来。



这间小屋的四面墙壁上糊满了报纸,还贴上了时髦的宣传画。一只镜框里是江南与叶莺的结婚合影照片,而旁边朝着门的地方贴着毛泽东的画像。

一张单人床上铺上了崭新的被褥,并排放着两只崭新的枕头。临窗的小桌上,放了冒着热气的两碗小菜,一瓶黄酒和两只小酒杯。

煤炉上的铁锅里正煎一条小鱼,江南和叶莺幸福的偎依在一起。

这是江南和叶莺即将迎来的新婚之夜。

忽然,有人敲门。

叶莺开门以后,一个穿便服的和两个穿警服的走了进来。

江南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穿便服的人瞪了江南一眼:“江南,穿上大衣跟我们走吧。”

叶莺仿佛遭遇晴天霹雳。

一个穿警服的人:“下雨天,你们这个破屋漏雨吗?”

叶莺望了他一眼:“漏。”

穿警服的人冷笑笑:“毛主席画像没有镜框,你们的破照片倒有个镜框。阴雨天让毛主席画像淋雨,你们安安稳稳的躲在镜框里。江南,只有你能干的出来!”

穿便服的人瞪着镜框:“给它砸了。”

穿警服的人抄起锅铲举起来,敲碎了放着江南和叶莺结婚合影的镜框,破碎的玻璃洒了一地。望着满地的破碎玻璃,叶莺和江南都流出了伤心的泪水。

江南穿上破烂的大衣,取下手腕上的手表递给叶莺:“小莺,这只手表,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财产。”

叶莺接过手表捧在手心里:“我会保存好的。”

江南拥抱了叶莺一下,望望这个温馨的小屋,转身走了出去。

叶莺孤苦伶仃的伫立在门口,任凭冷风吹打,久久地望着江南的背影。



远郊劳改农场。

江南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冰冷的水里,割着枯萎的芦苇。

芦苇的尖茬刺破了他们的腿,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腿边的河水。



一个机械工厂的车间里,叶莺和其他工人一样,聚精会神的操作着车床。



阴雨绵绵。

叶莺独自走在崎岖的小道上,翻过一道山岗,前面就是戒备森严的劳改农场。



这是犯人和家属见面的日子,在一个开阔地上,犯人和家属坐在地上团聚。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低声哭泣。

江南很是憔悴,精神状态也很消沉:“小莺,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获得自由,你就这样一直孤孤单单的等着我?”

叶莺同样十分憔悴,她握着江南的手:“我已经准备就这样等一辈子了,虽然不能朝夕相处,总比跳进地狱要好多了吧?”

江南紧紧握住她的手。



骄阳似火的炎夏,叶莺顶着骄阳走来。

凄风苦雨的深秋,叶莺艰难地走向山岗。

风吹雪舞的寒冬,叶莺拄着树棍眺望劳改农场。

每逢走进劳改农场大门,看见了江南的身影,叶莺的脸上总会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每逢叶莺离开劳改农场的大门,艰难的踏上高高的山岗,江南总是含泪瞩望着她的背影。



一个又一个清冷的夜晚,叶莺独自坐在窗下,或端详着她和江南的结婚合影,或抚摸着江南留下的手表,或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树枝默默流泪。

隐约凄婉的歌声: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一九七一年寒冬的一个夜晚,叶莺独自坐在灯下缝补着衣服。忽然,她听见了敲打窗户的声音,她轻轻撩开窗帘,透过飘舞的雪花,发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窗外竟是江南,是叶莺朝思暮想的江南。

叶莺激动地打开了窗户:“江南?”

江南满面泪水:“小莺,我回来了!”

叶莺飞奔前去打开屋门,疯了似的拥抱着江南,随即失声痛哭起来。

江南忍不住也大声啜泣。

鹅毛大雪满天飞舞,仿佛在祝福这个迟来的新婚之夜。



一九七三年深秋时节。

江南独自在家,炉子上煮着米饭,他取下手表,蹲在地上笨拙地洗着衣服。

身怀六甲的叶莺艰难的回到家里,看见江南在洗衣服,她赶紧卷起衣袖,并露出些许愧疚的神情:“江南,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江南笑笑:“难道洗衣服比做饭还难?”

叶莺把他推开:“我就不让你做这些事情。”

江南站起来发现她拎着一只大网袋,那里面好像是很不熟悉的东西。

叶莺神秘地笑笑。

江南打开一看,是小孩的衣服鞋帽:“啊,小宝宝的东西!”

叶莺看他欣喜若狂的样子,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神情。

江南吻吻小孩的衣服鞋帽,忽然抬起头来:“买这些,你哪来的钱?”

叶莺耷拉着眼皮:“我把父亲的呢子大衣卖了。”

江南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叶莺安慰江南:“父亲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深夜。

叶莺沉睡在梦乡里。

江南坐在台灯下,偷偷的在写作。



上午。

江南独自走在大街上,找到一家旧钟表眼镜店走了进去。

柜台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营业员站起身,接过江南递给他的手表,戴上放大镜仔仔细细的观看起来。



黄昏。

叶莺挺着大肚子,带了点素菜,艰难的走回家里。

正在做饭的江南赶紧接过素菜,扶她在床沿上坐下。随后,他狡黠地笑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叠人民币放在叶莺的面前。

叶莺疑疑惑惑望着他的脸:“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江南调皮的伸出手腕,手表已经不见了。



深夜。

叶莺沉睡在梦乡里。

江南坐在台灯下,偷偷的在写作。



女儿小楠楠诞生了。

婴儿的啼哭让江南喜气洋洋,他在给他的宝贝女儿煮着奶粉。

叶莺没有奶水,望着饥饿的女儿和桌上的半袋奶粉,她的脸上充满了忧愁。

江南望望叶莺:“小莺,明天要买奶粉啦。”

叶莺默默地望着江南:“我知道,你不要操心了……”



天刚蒙蒙亮。

江南一觉醒来,发觉叶莺在火炉上煮着稀饭。

叶莺小心翼翼,用勺子从锅里舀出浓浓的米汤倒进小碗里。

江南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轻轻的起身穿衣。

叶莺回头望他一眼:“你睡觉吧,不用你起来啊。”

江南下了床,望望小碗里的米汤,用白纸和烟丝卷起一枝香烟。

叶莺朝江南苦笑笑:“你知道吗?米汤满有营养的,一定能够养大我们的女儿。”



深夜。

叶莺沉睡在梦乡里。

江南坐在台灯下,偷偷的在写作。



阴沉沉的上午。

江南走到建筑工地,要求人家接收他来做小工,但被人家婉言谢绝。

江南又来到一个自行车修理地摊,想给人家做做下手,但也被人家谢绝了。



一九八0年仲秋。

风风雨雨中,楠楠慢慢的成长起来。

当可爱的楠楠长到六岁,小学开学的第一天,江南和叶莺把楠楠送进了校园。

望着楠楠的背影,江南和叶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江南,你回家吧,我上班去了。”

“嗯。”



江南走进家门,发现地上有封信件,他赶紧捡起来撕开。看着这封信件,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随即泪水也涌出了他的眼眶。看完了信,他像珍藏宝贝似的叠好放进衣兜,又匆匆忙忙离开了家门。



黄昏时分。

叶莺走出工厂大门,看见江南站在一辆出租车旁边。

江南喜气洋洋冲来,把叶莺拉进了出租车,告诉出租车司机:“到金陵小学。”

叶莺感到诧异:“你这是怎么啦?”

江南激动地搂着叶莺:“小莺,我们终于熬出苦海了,我已经恢复工作了!”

叶莺当然格外惊喜:“江南,真的吗?是真的吗?!”

江南拼命点头:“是真的,还补发了我十年的工资!”

叶莺十分激动,突然啜泣起来。



出租车驶到学校门口。

楠楠背着书包走出了校门。

江南走过去,把她抱进出租车放在叶莺的怀里,自己在司机旁边坐了下来:“师傅,把我们送到香湖饭店!”

楠楠感到惊奇:“我们能到饭店去吃饭?!”

叶莺亲亲楠楠。

出租车驶向繁华的大街。



江南在灯下兴致勃勃挥笔疾书。

叶莺醒来,看看熟睡的楠楠,披上衣服轻轻的下床。

江南发现她起来了,马上走过去,亲切地端着她的脸:“你干吗起来,你睡你的觉啊。”

“小的哄睡了,再来疼疼大的。” 叶莺微微一笑,“我给你做点吃的,别把我的大孩子饿坏了。”

“你睡吧,明天还上班啊,饿了我自己能做。”

叶莺摸摸他的脸:“听话,快写你的小说去。”



大型文学杂志《当代》、《萌芽》、《十月》、《青春》、《钟山》都刊载了江南的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孤独的女人》、《保姆》、《燕子矶之夜》、《晨星》、《风雪之夜》、《风尘遗恨》。

畅销报纸《羊城晚报》、《扬子晚报》、《新民晚报》登载一篇又一篇对江南作品的评论和褒奖和一幅又一幅江南的照片。

两张色彩华丽的电影海报,是江南根据自己小说改编摄制的电影作品《孤独的女人》和《风雪之夜》。

夜晚,欢乐的叶莺和楠楠在整理一大堆信件:来自出版社、报社、杂志社和电影制片厂的约稿信件,更多的是来自读者的信件。

江南推开门走进来,兴高采烈的亲亲叶莺和楠楠:“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宫殿’已经装修好了!明天,我们就可以搬家了,就可以搬到我们的‘宫殿’里去了!”

楠楠撅着小嘴:“看你们高兴的,我还不想离开这儿呢。”

江南故意逗了一句:“好啊,就让楠楠独自住在这里吧。”

楠楠捶了他一拳:“那我才不干呢。”



叶莺独自最后告别这间小屋。

邻居过来送别:“叶莺,这小屋准备卖掉了?”

另一个邻居:“别卖给外人啊,要卖就卖给我吧。”

叶莺抱歉地笑笑:“这小屋啊,我们不会卖的,想一直保留着……”



白鹭山庄。

新居三室一厅,还有封闭起来的宽敞阳台,书房里装饰的古色古香。

夜晚,叶莺和楠楠同往日一样,整理着一大堆来信。她们用小剪刀细心地剪开每一封信的封口,耐心地阅读着每一封来信。

楠楠忽然不高兴了,把一封信扔给叶莺:“妈妈,你看这封信!”

叶莺看看这封信,里面夹着漂亮女孩的彩色照片,她看了看,随即朝楠楠笑了笑:“人家崇拜你爸爸啊,你应该为有这样的爸爸高兴啊。”

楠楠瞪了照片一眼:“崇拜就崇拜,干吗要嫁给爸爸啊?”

叶莺笑吟吟的在楠楠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楠楠打开另一封信,里面又掉出一个漂亮女孩的彩色照片。她匆匆看了看信,随即又不高兴的扔给了叶莺:“看,又是一个想勾引爸爸的小狐狸!”

叶莺拿过来看看,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楠楠转脸望着叶莺:“爸爸到上海已经一个多月了吧?”



靠近上海外滩一家宾馆漂亮的会议室里。

这里在举行“江南作品研讨会”,江南正在侃侃而谈。



上海戏剧学院的课堂里,江南正充满激情的给学生们授课。

坐在最前排的美丽姑娘吴梅,痴情地注视着江南,仿佛正在遐想。



月明星稀的夜晚。

上海永福路上,一处漂亮典雅而幽静的花园洋房。

这是上海电影制片厂文学部的写作楼,扇扇窗口流露出柔和的灯光。

其中一间,江南正在埋头写作。他放下笔,点燃一枝香烟。

香烟旁边是一封打开的信,信封上放着吴梅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半身近景,眼角流露出一丝妩媚的神情,另一张是在苏州寒山寺的全身照片,手抚飘散在胸前的黑亮长发。

江南拿起这张照片,望着望着陷入了遐想,耳边似乎响起吴梅甜甜嗲嗲的声音:

“江南老师,我做梦都想见到您,现在,我真的见到您了……”

“江南老师,那天您在讲台上朗诵《枫桥夜泊》,我好激动啊。您知道吗?我的家离寒山寺不远,我是听着寒山寺的钟声、读着《枫桥夜泊》长大的苏州姑娘!”

江南放下照片,重又拿起了笔。

但是,吴梅甜甜嗲嗲的吴侬软语又回响在他的耳边: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江南再次放下了笔,起身在房间里徘徊。



春光明媚。

江南和吴梅来到了苏州寒山寺。

吴梅走进大殿,点了三拄香,跪在菩萨的面前,虔诚地默默祷告,祈求菩萨保佑她能够实现自己美好的愿望。

江南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吴梅的爱恋。

伴着寒山寺深沉的钟声,吴梅向江南诉说着自己的童年。



奔驰的火车披着月光,载着江南和吴梅去向上海。

吴梅偎依在江南的肩上,甜甜美美的进入了梦乡。

江南握着吴梅的手,温柔地抚弄着她那漂亮的手指。



叶莺和挂着钥匙的小楠楠来到了僻静的山阴路。

快到故居时,小楠楠飞快的跑了起来,到了故居门口她手忙脚乱地打开屋门,高兴地向叶莺挥动着小手。

叶莺走进屋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楠楠思忖了片刻:“妈妈,你知道这儿叫什么地方吗?”

叶莺愣了愣:“这是我们过去的家呀。”

楠楠有节奏地点着头:“这儿是我们家的根据地!”

叶莺向楠楠树树大拇指赞扬起来:“你说的一点都不错。”

楠楠用小手摸摸桌面:“妈妈,好多灰尘啊。”

叶莺拍拍她的小脸蛋:“妈妈抹桌椅,小楠楠扫地,好吗?”

“好啊!”楠楠跑去抓起了扫帚。



上海永福路,上影文学部写作楼。

正在埋头写作的江南听见敲门声,起身走去打开了门。

温柔多情的吴梅婷婷玉立在门口,手里拎着的网兜里有饼干、面包和蛋糕,还有一条牡丹牌香烟:“江南老师……”

江南感受到了一阵渴望已久的温馨。

吴梅从江南的神情里感觉到了他对自己隐隐的爱恋。



临近外滩的和平饭店。

黄昏,江南和吴梅在餐厅里频频举杯。

初夜,吴梅和江南在舞池里紧紧的搂在了一起。

深夜,江南和吴梅走进饭店的房间,亲密的拥抱起来。

吴梅神情里流露出迷人的情调:“江南老师,我终于得到你了。”

江南痴情地望着她美丽的眼睛:“吴梅,知道吗?最近,我一直在迷恋着你……”

吴梅微微闭上眼睛,温柔地抬起了脸蛋。



南京白鹭山庄。

叶莺在教楠楠演奏古筝。



清晨。

和平饭店的房间里,江南和吴梅还在床上没起来。

吴梅偎依在江南的怀里,大胆吐露了她的期盼:“江南老师,从现在起,我就开始期待那个最美好的时刻……”

江南吻吻她,有点不解:“我们最美好的时刻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吴梅声音有点颤抖:“江南老师,不明白我的心愿?我在期待着成为你的新娘呀。”

江南吃了一惊:“新娘?跟我结婚?”

吴梅点点头:“嗯。”

江南苦笑笑:“你不是知道吗?我有家庭,我有老婆,我还有个女儿啊。”

吴梅泪水汪汪地望了他一眼:“不能重新组建家庭吗?最适合在你身边、最适合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是我啊。”

江南坐起来点燃香烟:“这不可能,这永远都不可能。”

吴梅默默地哭了。

江南愁容满面:“吴梅,你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孩,比我优秀的男人很多很多,将来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我年轻比我优秀的人。”

吴梅难过地偎在他身上:“不,我就要你……”

江南告诉吴梅:“明天,我就要回到我的家里去了。”



白鹭山庄。

叶莺愉快的在厨房里做菜。



书房里,江南抽着香烟,在阅读一大堆信件。

在信件旁边,还堆着一摞尚未拆封的厚厚的稿本。

电话铃响了起来。



厨房里。

楠楠兴高采烈,很熟练地帮着择菜洗菜:“妈妈,我们全班,就我一个会做饭洗衣服。”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 叶莺意味深长地望望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家里有个做家务的阿姨。但是,你外婆总要我自己动手洗碗,要我自己洗自己的衣服。”

楠楠理解地笑笑:“外婆怕你娇气。”

叶莺叮嘱楠楠:“女人,不论是穷是福,不论做民做官,不论做工人还是做学问,都应该会做家务,都应该喜欢做家务。这样啊,才会有一个温馨的家。”

楠楠似懂非懂的眨着明亮的眼睛。

叶莺又做好了一样菜,递给了楠楠,楠楠快乐的端上了餐桌。

餐桌上,已经放好了餐具,还放着一瓶葡萄酒和三个高脚玻璃酒杯。

楠楠再走进厨房时,江南拎着皮包走了过来,抱起楠楠亲亲再放下来,双手抱拳,带点调皮的味道告诉叶莺:“二位,抱歉,我不能奉陪了,你们二位在家好好干两杯吧。”

叶莺感到意外:“你上哪儿去?”

江南坦诚相告:“樊辉他们要给我接风洗尘,这家伙的安排我可不敢不服从。”

楠楠撅着嘴哼了一声:“他又不是市长!”

江南弯下腰用鼻子碰碰楠楠的小鼻子:“告诉你啊,公主,在你老子娘的心目中,你樊辉叔叔的分量可比市长的分量重多啦。”

楠楠疑疑惑惑。

叶莺望着江南离去的背影,眼角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妈妈,樊辉叔叔很重要吗?”

叶莺听见江南关门的声音,忽然想哭,面对眼前的楠楠,她强忍住了伤感与幽怨:“是啊,你樊辉叔叔是难得的好人。在我们家最艰难的时候,总是你樊辉叔叔来帮助我们。”

楠楠感到不解:“樊辉叔叔跟我们家来往很少啊。”

叶莺抚摸着楠楠的脑袋:“知道吗?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家最艰难的时候,你樊辉叔叔是经常来的,那时候你还很小,不一定记得了。你爸爸恢复工作以后,尤其是红遍大江南北以后,你樊辉叔叔来的就很少了。”

楠楠若有所思:“噢,知道啦,樊辉叔叔喜欢雪中送炭,不喜欢锦上添花!”

叶莺紧紧搂住了楠楠,背着楠楠,她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酒店的大包间里。

樊辉和八九个男女朋友坐在一起,对面是漂亮潇洒的中年男子郭之宝,郭之宝的左边是梅小兰,右边是夏蓉,这是两个相当漂亮的年轻姑娘。

江南被服务员引了进来。

“樊辉!”

两个人开心的拥抱了起来。

樊辉指着已经站起来的郭之宝:“歌舞团的编导郭之宝,我们金陵城里的风流人物。”

“江南老师!”郭之宝快乐的鞠了一躬,“我和我的这两位美女小朋友,都非常崇拜你非常渴望认识你,今晚终于能够和你坐在一起了,我们感到非常的荣幸!”

梅小兰和夏蓉一起向江南深深的鞠躬。

“这位美女是夏蓉,这位美女是梅小兰。”郭之宝提醒两位姑娘,“江南老师可是当今江南第一才子,崇拜仰慕江南老师的美女数不胜数,你们能够和江南老师坐到一起,实在是太幸运啦!”

江南满面春风。

樊辉望着江南,幽默地敲敲酒杯:“不好啦不好啦,这酒还没喝,江南第一才子就已经快给你们灌醉了!”

江南点燃香烟:“樊辉,我们快有一年没见面了吧?”

樊辉继续幽默:“你现在是春宵无价,一刻千金,我们哪敢随便打扰你啊。”

大家轰然大笑。



白鹭山庄。

楠楠在小房间里写着作业。

叶莺正在卫生间里用洗衣机洗着衣服。

洗衣机旁边,还放着江南一堆待洗的衣服。



酒店大包间里。

江南已经喝得微露醉态。

这里的气氛依然十分热闹。



白鹭山庄。

客厅里的灯光十分暗淡。

楠楠的房间灯已关闭,她已经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叶莺从卫生间里出来,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衣,一边梳理着长长的秀发,一边缓缓走进灯光柔和的卧室。站立在穿衣镜前,叶莺暗自欣赏着自己依旧苗条、依旧迷人的身姿。

席梦思床上,床罩已经掀去,一对看起来崭新的枕头并排放置在床头。



酒店的KTV大包间里。

已经喝醉的江南倚靠在长沙发上,左边坐的是梅小兰,右边坐的是夏蓉。这两个漂亮的姑娘也已经醉意十足,但却在欢乐的歌唱。

樊辉夹起皮包,大声嘱咐郭之宝:“休息一会,你一定把江南送回家啊。”

郭之宝拍拍樊辉的肩膀:“哥们,你放心吧。”



白鹭山庄,万籁俱寂。

斜依在床头的叶莺,手里捧着书本,却微微闭着眼睛。她在期盼江南的归来,也在幻想着即将和江南的亲热。睁眼一看,卧室里依旧冷冷清清。她打开电视,只看了一会,又关上了电视,下床走到宽敞的阳台,望望着天上的星星,又望望大院里婆娑的树影。



酒店的KTV大包间里。

梅小兰和郭之宝在唱歌,夏蓉偎依在江南的肩膀上:“江南老师,还能跳舞吗?”

江南好强地挺起身:“能啊,当然能啊。”

夏蓉拉起江南,紧紧贴在一起缓缓跳起了舞。

清苦了十多年的江南,如今如饥似渴地享受着这迟来的浪漫。



白鹭山庄,冷风摇动着高高的梧桐枝叶。

叶莺离开阳台回到卧室,她似乎很平静,在床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浸湿了洁白的枕头。



酒店的房间里。

江南躺在床上香甜的睡了。

梅小兰和夏蓉沉睡在另一张床上。

郭之宝靠在沙发上也进入了梦乡。



早晨。

叶莺和楠楠下楼,一辆皇冠轿车驶到了面前。

郭之宝先跨出车门,打开右后车门,夏蓉跨出车门后,江南跨了出来,梅小兰同时从左后车门也跨了出来。叶莺和这些人素不相识,他们当然也没在意。

叶莺和楠楠诧异地望着江南和他身边的三个陌生人。

江南感到有些难堪:“嗳,郭导,这是我的夫人和女儿。”

郭之宝迅速点头致意:“哦,嫂子你好。千金,你好啊。”

江南向叶莺介绍郭之宝:“这是歌舞剧院的编导郭之宝。”

叶莺强迫自己笑着向他点点头。

江南向郭之宝他们点点头:“谢谢你们啦。”

郭之宝挥挥手,带着梅小兰和夏蓉赶紧钻进轿车离开了大院。

叶莺搀着楠楠不辞而别,径直向大院门口走去。

江南尴尬地低着头走进大楼。



黄昏时分。

叶莺匆匆忙忙来到学校门口,和许多的家长一起等候孩子放学。

学校放学了,学生们排列有序地走出校门。楠楠飞快地跑到叶莺的面前,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走。



熙熙攘攘的农贸市场。

叶莺和楠楠拎着刚刚买的菜走出来。



黄昏时分,白鹭山庄。

江南正在书房里写作。

烟缸里堆满了烟蒂,旁边是两只空的烟盒,另一只烟盒里也仅有一枝香烟了。

叶莺和楠楠开门进来。

江南如获救星,在书房里喊了起来:“小莺,我的‘干粮’断了,快去帮我买条香烟。”

叶莺迟疑片刻,放下装菜的塑料袋,默默地开门走了出去。

楠楠走到书房门口,气乎乎地瞪了江南一眼。

江南仍在埋头写作。

楠楠敲敲门:“哼,你把妈妈当作保姆了!”

江南吃了一惊,回过头朝楠楠调皮地笑笑:“你以为你爸爸轻松啊?”

楠楠哼了一声,随即跑回自己的小房间去了。



有人敲门。

江南大声招呼楠楠:“楠楠,开门,你妈妈回来了!”

楠楠也大声回答:“不是妈妈,肯定又是你的朋友!”

江南跑去开门一看,果然不是叶莺,而是一个中年男子:“我是宣传部的,我们王部长今晚请你去聚聚,他说上周就跟你联系好了。”

江南热情地握着他的手:“对,对,哎呀,我差点给忘掉啦!”



叶莺拿着一条香烟走回大院,迎面驶来的轿车缓缓停下。

江南跨出轿车:“宣传部王部长请我去,又不能和你们一起吃晚饭了。”

叶莺很平静地望望轿车。

江南撕开香烟包装,取出其中两包,转身跨进了轿车。

叶莺默默望着轿车疾驶而去。



深夜,白鹭山庄。

楠楠已经上床熄灯入睡。

叶莺坐在江南的写字台前阅读读者与观众来信。

一封很厚的信件被打开,里面掉出吴梅的两张彩色照片。吴梅漂亮,照片上的吴梅更加妩媚动人,那神情,那身姿,对一个男人拥有难以抵御的诱惑。

叶莺经常收到这样的照片,已经习以为常了。

然而,展开信笺一看,吴梅信中充满感情的内容,却让叶莺难以平静了。她看看信,再望望吴梅的照片,叶莺仿佛听见了甜甜嗲嗲的吴侬软语:

亲爱的江南:

想我了吗?我可是时时刻刻的在回忆着你,在想念着你。那个美妙的夜晚,那个迷人的夜晚,我从一个纯真的少女变成了成熟的女人。江南,真希望,那样的夜晚,会一个又一个的到来。

江南,我更希望,那是我们提前欢度的新婚之夜!

亲爱的江南,你我相遇是天意,是天赐良缘。你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当今江南最出类拔萃的才子,我是一个充满了柔情的女孩,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孩,我也是一个善良贤惠的女人,我渴望终身陪伴在你的身边,渴望成为你终身的女仆……

叶莺捧着信笺的双手在颤抖,她夺眶而出的泪珠滴落在信笺上。

吴梅的话语犹如风刀霜剑,刺痛着绞割着她的心,精神似乎完全要崩溃了,她实在支撑不住,终于趴在写字台上悲伤的哭泣起来。  



一辆轿车悄悄驶到楼下。

江南推开车门跨了出来,回头向车里做了个OK的手势,就扶着楼梯栏杆,歪歪扭扭的走上三楼。到了自家门口,他站不住了,依着门坐在了地上,又自嘲地笑笑,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大门。

门开了,叶莺本想立刻转身回房,但看见江南坐在门口地上,知道他又喝醉了酒,于是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走进大门。

江南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小莺,你看看,我又喝多了,又要让你担心了。”

叶莺用力推开他的脸,把他连拖带拽的拉到床沿坐下。

江南咕咚倒在床上不动了。

叶莺忿忿地看看他,帮他脱掉了鞋袜,把他推到床中间,给他盖上了被子。

江南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叶莺离开卧室,走进书房,拿起吴梅的信和照片,再轻轻回到卧室,把信和照片一起放在枕头的旁边。她转过身,沉思着走向门外。走到门口,她久久地站住,然后又回转身来到床前,拿起吴梅的信和照片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清晨,楠楠在卫生间洗脸刷牙。

一脸倦容的叶莺在厨房里做着早饭。



卧室里,朦朦胧胧醒来的江南接连大声呼唤:“小莺,给我倒点水来啊。”

叶莺端着一杯温开水推门走进来,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就走了出去。

江南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转身倒下去又睡了起来。



白天,叶莺在车间里操作着车床。她的眼圈黑了,脸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目光里流露出艰难岁月时的消沉和颓丧。

黄昏时分的白鹭山庄。

楠楠捧着一摞信件,跟随着叶莺走进家门。

江南在书房里聚精会神的写作。

“爸爸,今天满老实的嘛。”楠楠走进来,把一摞信件放在他的面前。

江南欢喜地亲了她一下。

楠楠欲离开又回头:“爸爸,妈妈说,这些信件你自己看吧,我们以后不帮你看了。”

“你也不帮爸爸看啦?”

“当然啦。”

江南待楠楠出门以后他才发现,最上面的一封信是吴梅写来的信。江南赶紧关上房门打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吴梅的彩色照片。

望着熟悉的笔迹,仿佛又听见了吴梅嗲嗲的吴侬软语:

亲爱的江南:

昨夜,我又梦见你了。

美梦醒来,发现冷冷清清的房间里,只有我独自一个。江南啊,我的才子,你的小佳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

江南,你知道吗?昨夜的梦里,我甚至哭着对你说:只要我们成了夫妻,哪怕一年以后你不喜欢我、厌倦我、想重新回到原来的家里了,我也心甘情愿……

江南既欢喜又惊恐,赶紧灭掉香烟,捧起信笺贪婪地看阅起来。



上海戏剧学院,吴梅在林荫小道上独自徘徊。



白鹭山庄。

江南望着吴梅的照片,陷入了遐想之中。

楠楠突然推门进来:“爸爸,过来吃饭啦。”

江南吃了一惊,赶紧收起吴梅的照片:“哦,马上就来啦。”   



饭桌上,叶莺低着脑袋,默默地吃着饭。她吃不下去,但为了在江南和楠楠面前掩饰内心的痛苦,她只能这样强迫自己一口一口的咽下去。

楠楠当然一无所知:“爸爸,明天跟我们去山阴路老房子吧。”

江南不解:“去那儿干吗?”

楠楠头一歪:“打扫卫生啊,我和妈妈每个星期天都去。”

江南感到意外:“是吗?每个星期天都去?”

楠楠不无骄傲地点点头:“当然啦,山阴路老房子是我们的根据地啊。”

江南瞟了叶莺一眼:“明天啊,有客人要来,我就不能跟你们去啦。”

楠楠一脸不高兴:“又要喝酒,爸爸你成酒鬼了。”

江南马上解释:“不,只喝茶不喝酒。”        



山阴路上的小屋。

楠楠将小桌上台灯放好,随后又拉上了窗帘:“妈妈,我做完啦。”

叶莺抚摸着她的脑袋:“我们回去吧。”

楠楠蹦蹦跳跳出了房门。



叶莺和楠楠坐在开往白鹭山庄的公共汽车上。



白鹭山庄。

江南的书房里,坐着郭之宝和梅小兰、夏蓉两个漂亮姑娘。

叶莺和楠楠开门走进了客厅。

楠楠跟着叶莺来到书房门口:“叔叔好,阿姨好。”

郭之宝和两个姑娘都热情地异口同声回应:“你好,你好。”

叶莺向大家点点头,领着楠楠离开了书房。

郭之宝望望叶莺背影:“江南老师,嫂夫人是个贤妻良母吧?”

“嗯。”江南赶紧转移话题,“我感觉你很潇洒,你的夫人肯定也是个贤妻良母吧?”

“哎呦,”郭之宝夸张地苦笑笑,“我哪有你这样的福气啊,我早就被人家给抛弃了!”

两个姑娘笑了起来。

郭之宝故作痛苦地叹了口气:“唉,今生,我是不会再结婚了。”

“你真幸福!”江南朝他树树大拇指,“现在,上海滩最流行的三句话知道吗?”

郭之宝和梅小兰、夏蓉都摇摇头。

江南兴奋起来,神秘地侃侃而谈:“上海滩最流行的三句话是:早谈恋爱晚结婚,多谈恋爱少结婚,最后一句话是,只谈恋爱不结婚!”

叶莺拎着水瓶进来,正好听的清清楚楚。     

“啊,太精彩了!”郭之宝和两个姑娘情不自禁地鼓鼓掌,“两位美女听见了吧,只谈恋爱不结婚,就是最幸福的人!”

江南转脸看看叶莺,感到十分尴尬,立刻借故点烟低下了头。  



夜晚。

楠楠在小房间里练习古筝。

江南在书房里写作,端起面前的茶杯要喝,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水了,随即就回头朝着门口喊了一声:“嗳,给我倒点开水。”

叶莺在卫生间里,用洗衣机洗着江南和楠楠的衣服,听见江南的喊声,迟疑片刻才走进书房端走江南的茶杯。

江南继续埋头写作。

叶莺倒好开水端走进来,正欲放在他的旁边,他却忽然转身来接,叶莺躲闪不及,茶杯被他的膀子撞掉,在地上跌的四分五裂。

江南紧皱着眉头,朝她叹了口气:“你怎么变的像个‘祥林嫂’了?”

叶莺顿时气的浑身颤抖:“我就是‘祥林嫂’啊,你怎么才知道呢?”

江南坐下去,气乎乎地抽起了香烟。

叶莺因为压抑自己的愤怒而气喘吁吁:“现在,我恐怕连给你做保姆的资格都不够了。”

江南转身瞪了瞪她:“要是嫌我麻烦、嫌我讨厌,我可以不再回来。”

叶莺直视着他的眼睛:“江南,你不要再装正人君子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心根本就不在这个家里了!”

江南拍拍自己的胸脯:“叶莺,你说话要凭良心!”

“良心?”叶莺冷冷一笑,“你的嘴里居然还敢说出良心二字?!”

楠楠战战兢兢走过来:“妈妈,你们怎么啦?”

叶莺抱起楠楠走出了书房。        



江南关上门,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提着旅行箱走出了家门。

叶莺听见关门声,走到阳台上,悲伤而忧愤地望着江南走向大院门口。



一列夜行火车在原野上奔驰,江南坐在餐车里,独自喝着啤酒。



繁华的大上海。

一辆出租车驶到宾馆大厅旁边。

吴梅跨出出租车,走进了宾馆的大厅。



江南在电梯门口徘徊。  

电梯门开了,吴梅走出来,立刻扑到江南的怀里。   

江南拥抱着她,激动地吻了她一下,随即搂着她走向他的房间。



夜晚的白鹭山庄。

楠楠已经躺上了她的小床。

叶莺走进来,握着她的小手:“楠楠,今晚和妈妈一起睡。”

“好啊,”楠楠马上坐了起来,“妈妈,爸爸今晚又不回来?”

叶莺搀着楠楠走进了卧室。

楠楠很快就上了床,钻进了被窝。

叶莺随后上床,在楠楠身边坐了下来:“楠楠,喜欢爸爸吗?”

“喜欢,”楠楠眨眨眼睛,“不过,没有以前喜欢了。”     

叶莺泪水汪汪:“你爸爸事业心很重,他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以后,他在家的时候可能会越来越少。”

楠楠眨着眼睛望着叶莺。

叶莺背过脸拭去了泪痕:“爸爸和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你是爸爸妈妈的好女儿,爸爸不和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你还是爸爸妈妈的好女儿。”

楠楠有点诧异:“爸爸会离开我们?”

叶莺亲亲她的脸:“楠楠,如果爸爸离开我们,你只和妈妈在一起,你会快乐吗?”

楠楠点点头:“只要妈妈和我在一起,我就会快乐。”

叶莺欣慰地吻吻她的脑门:“宝贝,睡吧。”               

楠楠点点头。           



夜晚。

叶莺坐在写字台前,在日记本上写着。她理智平静的心声,在房间里漂荡,在白鹭山庄大院里漂荡,在繁华的大街上漂荡,在灯红酒绿的酒店里漂荡,在奔驰的轿车里漂荡,在轿车外面青山秀水之间漂荡。

……在阴森可怖的地狱门口,我和江南相逢、相识、相知、相爱。在十多年的凄风苦雨之中,我和江南荣辱以共,相濡以沫。

十多年的漫长时间,一个忠实的女人所能做的,我全都做了,一个忠实的女人所能奉献的,我也全都奉献了。

现在的江南,已经彻底走出了苦难的深渊,踏上了铺满金玉和鲜花的坦途,奔向充满了辉煌的圣殿。江南的才华正在骄傲的施展,江南的情感正在美好的舒展,江南的魅力正在大江南北飘散。

如今,可以与江南相随相伴的,应该是一个年轻貌美、高贵典雅的女人。十多年的艰难岁月,十多年的风霜雨雪,留给我的只有憔悴和衰老。

如今,我能为江南做的,任何一个普通女人都可以为江南去做。

但是,我知道,这并非婚姻真正的基石啊。况且,我也知道,古来名士自风流。我这女人的身体,对于江南来说,犹如已经翻过千遍的旧书,已经不能再给江南带来满足和欢乐。

我很明白,是道德,是良心,把江南留在了我的身边。

江南啊,如今你一定满腹的委屈。

江南啊,丢下我,你远走高飞吧……



上海火车站。

江南和吴梅走到了车厢门口。

吴梅泪水汪汪偎依在他怀里:“好想和你一起去南京,好想和你一起在南京啊。”

江南吻吻她的头发:“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好吗?”

吴梅点点头。



夜晚的白鹭山庄。

叶莺在教楠楠联系古筝。听见敲门声,叶莺走去开了门。

江南跨了进来,穿着很潇洒,西装革履,但神态却很尴尬。               

    叶莺和往常一样:“晚饭吃了吗?”

江南也像往常一样,苦笑笑:“还没吃呢。”

叶莺径自走进了厨房。

江南走进书房,发现到处都很干净整洁,还放了一只典雅的紫砂茶杯。

楠楠调皮地走到门口:“‘老子’,去吃饭吧。”



江南走进厨房,发觉餐桌上放着四菜一汤。

显然,叶莺早有准备,他随时回来都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江南的脸上露出感激和愧疚交织的神情,他赶紧坐下吃了起来。

叶莺重又走进楠楠的小房间,坐在她的旁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楠楠练习古筝。



江南吃罢了饭,自己动手洗刷了豌筷,又放回碗橱,然后走进了书房。

紫砂茶杯里已经泡好了热气腾腾的茶,显然是叶莺在他吃饭时给他泡上的。

江南感受到了温馨,同时也为今后的路感到痛苦。

叶莺平静地走进书房,在他面前放下一封短信和一份离婚协议书。

“你……”江南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发现叶莺已经默默走出了书房。他再回过身来,首先打开那封叠起来的短信,叶莺一句平静的话语犹如一声惊雷:

江南,我们离婚吧。

哀怨的古筝乐曲飘进书房。



楠楠的小房间里。

叶莺在默默地演奏古筝。



踩着古筝哀怨的乐曲,江南悄悄走出家门,走出白鹭山庄。

古筝哀怨的乐曲,在白鹭山庄漂荡,在僻静的山阴路上漂荡。

江南来到故居,轻轻打开屋门走进去,坐在床沿上打开窗下的台灯。这个时候,江南才发现屋顶有个窟窿,可以望见随风摇动的梧桐枝叶,透过梧桐枝叶的缝隙还可以望见天上闪烁的星星。

借助台灯柔和的光亮,又发现地上满是枯枝败叶和破碎的瓦片。

江南点燃香烟,在小屋里缓缓徘徊。已经久远,但永世不能忘怀的声音,伴着古筝哀怨的乐曲,忽然飘到了他的耳畔:

“我愿意做你的保姆,永远永远做你的保姆。”

“我们,我们永远在一起?”

“江南老师,你愿意吗?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愿意!可是,我一无所有,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江南老师,如果你不嫌这里贫寒,这里就是你的家,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江南老师,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南掐灭香烟,关上台灯,走出屋门,匆匆忙忙走在山阴路上。

一辆出租车载着江南驶过一条条大街,最后驶进了白鹭山庄,江南跨出车门又匆匆忙忙奔上楼来。



叶莺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又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她知道江南回来了,于是从客厅的沙发上坐了起来。

江南走进门,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小莺,你宽恕我吧。”

叶莺感到诧异:“你干吗这样?”

江南摇摇头,依旧跪在地上:“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你起来吧,”叶莺显得很平静,“我很理智,也很清醒,我能陪伴你走的路,已经走到了终点,你前面的路,不是我能陪伴的了。”

江南握住她的手:“小莺,你宽恕我吧,我们不能分开,我们永远不能分开。”

叶莺把手抽回来:“你这样做,不是因为割舍不了的爱,而是因为你的良心,因为你的仁义,因为你对我们同甘苦共患难的一种承诺。”

江南被她冷静的解剖惊呆了。

叶莺叹了口气:“我相信,你会很尊重我。”

江南颤声地:“以后,我会尊重你,更会敬重你。”

叶莺望了他一眼:“既然尊重我,就应该允许我用我的方式维护我的尊严。”

江南瘫坐在地上了。

叶莺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我们的事情,不要让楠楠知道的太清楚。”

江南意识到他和叶莺的路确实到了终点,于是十多年的酸甜苦辣让他低声啜泣起来。



黄昏。

江南和叶莺走出民政局大楼,坐上一辆出租车缓缓驶去。



小学校门口。

放学了,楠楠走出学校大门,向着等候的江南和叶莺奔去。

江南牵着楠楠的左手,叶莺牵着楠楠的右手,一起微笑着听楠楠诉说学校里的事情。



夜晚的白鹭山庄。

江南在书房里收拾衣物。

叶莺端来了泡好了茶的紫砂茶杯。

江南接过茶杯:“明天,我去北京。”

叶莺平静地望望旅行箱。

江南点了香烟,平静一下心情:“小莺,你和楠楠就住在这里,我会经常来看望你们。”

“你整理东西吧。”叶莺转身走出了书房。



北京。

江南和陪伴他的人一起走进中央电视台大楼。



人民文学杂志社。

江南走出大门,和送行的人握握手,跨进了一辆豪华轿车。



中国电影集团大门。

江南走出来,身边围着年轻的记者和喜欢他作品的男女青年。



夜晚,北京锦江饭店。

江南独自在房间里写作,门铃响了起来。他走去开门一看,站在面前的竟是吴梅。

吴梅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江南,我再也不愿意离开你了。”



饭店酒吧里。

江南和吴梅在舞池里欢乐的翩翩起舞。



夜晚,灯火辉煌的列车在奔驰。

餐车里,江南和吴梅面对面坐着举杯共饮。



清晨,这列火车驶过了南京长江大桥。



一辆出租车载着江南和吴梅,驶进典雅的南京饭店,在中楼门厅停了下来。



夜晚,白鹭山庄。

江南默默的回到家里。

但是,家里空空荡荡,叶莺和楠楠都不见了。

茶几上整整齐齐放着十多把钥匙,江南意识到叶莺带着楠楠离开了家。他用钥匙依次打开橱柜,发现橱柜里只剩下他的衣物,叶莺和楠楠的衣物已经无影无踪了。

以前悬挂在墙上、端放在装饰柜上的叶莺的照片全都不见了踪影。

书房的写字台上,留着叶莺写的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再来这里。”

江南拿起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拨打。



晚上,山阴路上冷风嗖嗖。

江南低垂着脑袋,愧疚地踏上了久别的山阴路。走在这条小路上,江南浑身颤抖,他仿佛一个罪人,更似乎感觉两边人家都在对他唾骂。

故居的窗口流露出柔和的灯光。

江南像犯了大错的孩子,战战兢兢走近熟悉的窗口。借助那十分熟悉的台灯灯光,江南看见叶莺正依着窗户默默地坐在桌前。

叶莺的脸上挂满了伤心的泪水。

楠楠已经在陈旧的小床上睡觉了。



窗户外面。

江南鼓起勇气,轻轻敲响了窗户玻璃。

叶莺微微一惊,向窗户外面望了一眼,立刻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江南颤声哀求:“小莺,让我进去。”

叶莺仿佛没有听见,身体纹丝不动。

江南继续哀求:“小莺,求求你,让我进去吧。”

忽然,台灯熄灭了,窗户里面一片黑暗。

江南抽着香烟,在窗户外面久久地伫立。明白叶莺不会与他见面以后,江南只好低垂着脑袋默默的离去了。

窗户里面,叶莺泪如雨下。

看见江南离开,她擦掉泪水,趴在窗户玻璃上望着江南的背影低声啜泣起来。        



南京饭店。

听见门铃声,身穿洁白睡衣的吴梅走去开了门。

江南苦笑笑,疲惫不堪的走进房间,仰面躺上了床。

吴梅抚摸着他的脸:“看见女儿了吗?”

江南摇摇头。

吴梅吻他一下:“振作起来,我要让以后的江南,比过去的江南幸福一百倍!”

江南苦笑笑:“但愿如此。”

吴梅偎依在他怀里:“江南,我们结婚好吗?”



上午,南京饭店。

一辆出租车载着郭之宝、夏蓉和梅小兰驶到中楼门厅。

郭之宝领着他们匆匆走了进去。



南京饭店客房。

江南向吴梅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郭之宝,这两位是他的好朋友。”

夏蓉撅着嘴:“我们是他的好朋友,不是你的好朋友啊?”

梅小兰向吴梅笑笑:“江南老师,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啦。”

郭之宝向吴梅点点头,神秘地看着江南:“这位,你不介绍介绍?”

江南狡黠地笑。

吴梅大大方方伸出手来:“吴梅,江南的未婚妻。”

郭之宝握握吴梅的手,兴奋地惊呼:“江南老师才华横溢,吴梅小姐美丽出众。郎才女貌,真是太棒了!”

吴梅莞尔一笑:“江南说你非常聪明,非常能干,是个非常优秀的编导。”

郭之宝开心大笑。

吴梅望了望江南,转而面对郭之宝:“我们的婚礼,可能要麻烦你啦。”



婚礼车队行进在大街上。



规模可观的结婚喜宴。

主持婚礼的郭之宝十分潇洒。                              

新郎江南和新娘吴梅被折腾得时而尴尬,时而欢笑。

数百位宾客喜气洋洋,婚礼充满了喜庆欢乐得气氛。



夜晚,白鹭山庄。

原先的房屋经过装潢已经焕然一新。

江南和吴梅面对大红双喜相互依偎。

吴梅得意地:“从现在起,你就属于我了。从现在起,我也属于你啦。”



深夜,山阴路上。

天上淅淅沥沥飘下了小雨。

楠楠已经入睡,小桌上放着笔和稿纸。

叶莺依着窗户,默默望着小雨中的梧桐。

远处飘来了凄婉的歌声: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
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
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枯萎的梧桐枝叶随着秋风飘落。

嫩绿的梧桐枝叶随着春雨滋长。

叶莺趴在灯下,望着稿纸在沉思。



枯萎的梧桐枝叶又随着秋风飘落。

嫩绿的梧桐枝叶又随着春雨滋长。

叶莺面对电脑,双手熟练地按动着键盘。   



叶莺下班走回山阴路。

已经十八岁的楠楠挥舞着一封信,欢呼着向叶莺跑来:

“妈妈!妈妈!我被北大录取了!”

叶莺又惊又喜,接过录取通知书看了看,搂着楠楠匆匆走回家门。

家里的音响正播放着欢乐的乐曲。

叶莺又看看录取通知书,激动地把楠楠搂在了怀抱里:“我的好宝贝,你让妈妈感到好光荣、好满足啊!”

楠楠抬头望着叶莺:“妈妈,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的。”

叶莺抚摸着楠楠的脸蛋:“明天把录取通知书送给你爸爸看看,让他也高兴高兴。”

楠楠撅起了嘴巴:“不想去。”

叶莺疼爱的笑笑:“楠楠,不能冷落你的爸爸。知道吗?你是妈妈的好宝贝,也是你爸爸的好宝贝啊。”

楠楠默默望着叶莺。

叶莺深情地叹了口气:“其实,你爸爸很单纯,他是一个好人。”

楠楠告诉叶莺:“妈妈,我明天去告诉爸爸。”

叶莺亲亲楠楠。



次日早晨。

叶莺和楠楠走出山阴路,来到了公交车站。

公交站台上站满了人,一辆公共汽车向站台缓缓驶来。

楠楠松开叶莺的手:“妈妈,你上班去吧。”

叶莺微微一笑:“楠楠,别惹你爸爸不高兴啊。”

楠楠点点头,很熟练的挤上了公共汽车。

叶莺伫立在站台上目送公共汽车驶离站台。

楠楠趴在汽车窗口,向叶莺挥动着手。



当天傍晚。

叶莺独自坐在家里,依着窗户阅读一本杂志。

楠楠还没回来,小桌上放着未动的两碗小菜和一大碗汤。

叶莺望望桌上的小闹钟,已经是八点二十分。她朝窗户外面望望,看见了楠楠匆匆走来的身影,让她感到诧异的是,楠楠好像在擦拭泪水。

楠楠满面泪痕,走进家门就默默地扑在叶莺的怀里。

叶莺抚摸着她的脑袋:“楠楠,你怎么啦?”

楠楠啜泣起来:“妈妈,爸爸患了癌症……”

叶莺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雳,心痛与恐惧让她浑身颤抖,她的眼眶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

楠楠感觉到了叶莺的心痛与恐惧:“妈妈,你别难过。”

叶莺搂着楠楠:“就是邻居家的小猫小狗遇到这样的情况,妈妈心里也不能平静啊。”

其实,楠楠也很伤心,她也默默的哭了。

叶莺给她擦擦泪水:“楠楠,听妈妈的话,从明天起,你天天都要到医院去,陪伴你爸爸照顾你爸爸。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说一句让你爸爸不高兴的话。”

楠楠点点头:“妈妈,我记住了。”



苏州郊外一幢略显陈旧的别墅。

优雅的钢琴乐曲,从别墅的窗口飘荡出来。

一位儒雅的富豪在徘徊:“如果江南很快就‘走’了,对你没有多大的影响。但是,你考虑过吗?如果他不死不活,在病床上躺个三年五年,你能坚持陪伴下去吗?”

吴梅一脸烦恼:“爸爸,你不要再说了。”

父亲皱着眉头:“你不要让那长久不了的感情影响了你的前途!”

吴梅狠狠敲敲钢琴键盘:“爸爸,爸爸,背叛了江南,让我还怎么见人?!”

父亲狡黠地笑笑。



清晨,马路上还没有多少行人时,楠楠就匆匆忙忙走向公交车站。

夜晚,马路上行人很稀少时,楠楠才匆匆忙忙走进白鹭山庄大院。



夜晚,叶莺坐在灯下写作。

楠楠开门走进来:“妈妈,我回来了。”

叶莺看着她疲惫不堪的样子,搂在怀里心疼地吻吻。

楠楠抬起头来:“妈妈,那个女人丢下爸爸,到美国读书去了。”

叶莺苦笑笑:“去美国读书,是要回避责任,她不会再回到你爸爸身边了。”

楠楠忿忿地告诉叶莺:“妈妈,爸爸的病情在继续恶化。爸爸在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叶莺紧紧搂着她,和她一起伤心地哭泣起来。

楠楠从包里拿出一叠报纸和两本杂志:“妈妈,有个叫清水的人,写了好多篇评论爸爸作品的文章。爸爸很感谢他,想要我想办法通过报社杂志社找到他。”

叶莺朝报纸看了一眼:“哦,那你就试试吧。”



天刚蒙蒙亮,叶莺就挎着菜篮走进菜场。回到家里,就开始悄悄的忙碌起来。

清晨,当马路上行人还很稀少的时候,楠楠就带着叶莺做好的汤菜走出了家门。

送楠楠走到公交车站的叶莺,明显的衰老了许多,她的眼睛里总是湿润润的样子。



医院病房里。

虚弱的江南默默躺在病床上。

楠楠拎着保温瓶,轻轻走进来:“爸爸。”

江南睁开眼睛,欢喜而慈爱地点点头。

楠楠打开床头柜,取出一只白色小碗,用开水冲洗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从保温瓶里舀出鸡汤:“爸爸,明天晚上,我就要离开南京去北京了。”

“学校要报到了?”

楠楠点点头:“嗯。”

江南有点心酸,也有点歉疚:“你是妈妈的骄傲。”

楠楠亲亲江南的额头:“楠楠也是爸爸的骄傲啊。”

江南欣慰地叹了口气。

楠楠故意地:“爸爸,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江南抓住她的手:“你是我的宝贝啊,我怎么能不想呢?”

“爸爸,我会让你天天听见我的声音。”楠楠狡黠地笑笑,从包里拿出一只手机,“爸爸你看,妈妈特意给我买了一个手机,我天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

护士推着小车,来给病人送药,她朝楠楠微微一笑。

楠楠叮嘱护士:“好姐姐,我明天晚上就要离开南京了,不能再来陪爸爸了。楠楠在这里拜托你,多多关照我爸爸啊。”

“我会的,我们都会的。”

“楠楠,明天上午再来一会好吗?”想着楠楠明天就要离开,江南默默流下了眼泪。

楠楠点点头:“我一定来。”

江南忧伤起来:“待到你暑假回来,还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我了……”

“能,爸爸,”楠楠忍不住哭了起来,“爸爸,一定能的。”

江南伸出手指,疼爱地梳理着她的头发。

就在这个时候,叶莺轻轻的走进了病房:“楠楠。”

江南感到十分意外,他的脸上,一会是惊讶,一会是感激,一会又是愧疚。

“妈妈,你来啦?” 楠楠看见了叶莺,赶紧让她在凳子上坐下。

“明天我会来,后天我也会来。” 叶莺在床沿上坐下来,按着楠楠的肩膀,让她继续坐在凳子上,“楠楠,你尽管安心去读书,从明天起,妈妈天天下班就来照顾你爸爸。”

楠楠扑在叶莺怀里:“妈妈,你真好。”

江南忍不住泪流满面。               



一列火车驶离南京车站,驶过长江大桥,向着北方飞驰而去。



天蒙蒙亮,叶莺拎着两只鼓鼓囊囊的食品袋走出菜场。

早晨,叶莺拎着保温瓶走进医院的病房,来到江南的面前。

上午,叶莺在工厂车间里操作着车床。

黄昏,叶莺拎着食品袋匆匆忙忙走进医院的病房,来到江南的面前。



夜晚,医院病房。

江南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封未封口的信递给叶莺。

叶莺打开来看,是江南的遗嘱:

小莺,我就要走完我的人生之路,就要永远离开你、离开楠楠了。小莺,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以后,请帮助我把我的骨灰带上燕子矶,撒在燕子矶下面的长江里……

江南眼睛里流出悲伤的泪水。

叶莺给他拭去泪水:“江南,你不要失去信心。”

江南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叶莺握着他的手:“江南,你忘了吗?二十多年以前,我们曾经走到了地狱的门口,但是,我们并没有走进地狱,我们却建立了家庭,有了可爱的楠楠,你还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江南拣起遗嘱,重新递到了她的手里。

叶莺低垂着脑袋,她的泪水打湿了这份遗嘱。

江南握着叶莺的手,喃喃细语:“我倒下来以前,构思了一部中篇小说《地狱门前》。但是,非常遗憾,我已经无能为力,写不起来了。”

叶莺思忖片刻:“江南,我想,应该能写出来。从明天起,你说,我记。然后,我回到家里再输入电脑。”

江南高兴地点点头。



白天,江南睡在病床上向叶莺叙述。

夜晚,叶莺望着潦潦草草的记录,坐在小桌前敲打电脑键盘。

记录江南小说的稿纸越来越厚。

叶莺敲打电脑键盘的速度越来越快。



医院病房。

江南露出欣慰的笑意:“这部中篇小说终于结束了。”

叶莺收着记录的稿纸:“明天,我就可以全部打印出来。”

江南忽然抓住叶莺的手:“记住,这是我们共同的作品,也要署上你的名字。”

叶莺淡然一笑。

江南渐渐的闭上眼睛,随后就进入了昏迷状态。

叶莺大声疾呼:“江南!江南!”



晴天丽日的上午。

一辆白色帕莎特轿车载着叶莺和楠楠来到燕子矶。

楠楠捧出江南的骨灰盒放在草地上,又捧出一尊香炉和观音降福香。

叶莺点燃了香插进香炉。

楠楠轻轻叹了口气:“爸爸要我做的事情,我直到现在也没能做好。”

叶莺疑疑惑惑:“是很难做的事情?”

楠楠脸上露出愁容:“就是那个发表了不少评论爸爸小说和电影的文章人,爸爸很赏识他的文采,也很想当面向他表示感谢。”

叶莺淡然一笑:“清水?”

楠楠忧愁地再叹了口气:“唉,我上哪儿去找他啊。”

叶莺捧起楠楠的脸,亲了一下又搂在怀里:“楠楠,那些文章是你妈妈写的啊。”

楠楠吃了一惊:“妈妈,是你写的?真的是你写的?”

叶莺含笑微嗔:“妈妈还会哄你呀?”

“妈妈,”楠楠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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