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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无痕

醒目西瓜味 2011-12-3 06:00:00
(一)   又现牡丹

冷冷的风里,我远远地目注着牡丹。

我穆然怎么了,竞然没了勇气上前与之寒喧几句,无情地消失在茫茫的人群里?

我是懦夫?是小人?反正,我不敢正视她那苍老得可怕的面庞。她是牡丹吗?她就是我费心费力十几年要找的牡丹吗?那个曾是中学长得最标致、最好看的牡丹?我曾热恋得发疯的牡丹?

她肯定嫁得并不如意。她的苍老说明了一切。

    我逃避她干吗?是怕我讲究的西装革履,反衬得她不自在?还是怕我的博士学位,让她当年最风光的中学时代的优越感,到此被击得无地自容?还是怕她后悔当年误选郎君离开我,嫁与他人?

    反正,我找不到一条合适的理由,逃避她的视线。总之,我恨她,也爱她。我同情她的苍老,同情她腋下挟着的拐仗。

她怎么了?有过大病,还是出过车祸?为什么她瘸了?

只是她身边的大黑汉,人虽长得粗糙,但对她的照顾,绝对是认真的。从他搀扶她的小心翼翼,就可判定,牡丹并不可怜,她肯定结婚了,她的婚姻也许并不与我想象的一样凄惨。

    一时间,我的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是嫉妒,还是失意?我怎么啦,我现在是个大博士,大学教授,为什么心胸竞然狭窄到如此在步。凭什么要责怪她呢?难道我不希望她能幸福?难道说她只有也象我一样苦苦等待,等待一个梦幻,才是对我们曾经的爱情显示得义无反顾?

    牡丹的出现,让我深深地陷入沉思。

    那是个不堪回首的岁月:

    1973年,山东沭河岸边的花家旺村,黄昏的山沟,夏麦熟了的季节,山岗上一棵结满黄杏的大树下,一对离散分别人。

    “我去黑龙江我姨家,那里也是山沟沟,但不大讲出身,山东政治运动跟风厉害,到那里可能好混点。”我怯怯地说。

“穆然,带上我?”牡丹说。

“别犯傻,推荐上大学,名额少得要死,你父亲给你争来了指标,好好追求前程吧!”。

“上大学的,应该是你,你是我们中学学习最好的,凭什么……”

“凭什么,凭出身,该死万次的出身。我父亲是地主,旧社会他有地,有上学的资格;新社会,我家地被没收了,我没地,却不能上大学。我心里苦得很。我恨这里的一草一木。我想一头扎进东北山林不想见人,被野猪吃了也比这样被人寒伧强。”

是的,人格的寒伧,人格的污辱。每次开会,哥哥姐姐都会在村书记篾视的喊声中离开会场。“地富反坏右的子女,请出会场!”。还有,我穆然是中学时班级学习最好的,每次村里开会,总是会台上父亲低着头,戴着大纸牌站在那里。同学们也总是毫无同情心故意刁难我。“穆然,你家是地主,还是反革命!”。弄得我颜面尽失。我不敢与人打架,我怕人们追着我骂我家出身不好。在我的记忆里,什么地主,反革命,都是我最过敏的词汇。

“穆然,我知道你恨我爹,我也一块跟你恨他。他不配当我爹。你看我的胳膊!”。

牡丹将左胳膊挽了上去,露出了青一块紫一块的肌肤,眼里含着泪花。

“你爹疯了,把你打成这样!”。穆然几乎喊出来了。

“这是和你谈恋爱的代价。我爹死活不让我嫁给你。说推荐给你上中学,已经是天大的照顾了。”牡丹眼睛无望地朝着远山,似乎在自言自语。

“没上大学的命,我认了。推荐上大学,我知道没我的份。花家旺,我恨它,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恨恨地说。

一阵风吹过,吹落几多杏叶,夹着几粒黄黄的杏子,无情地砸在我俩的头上。几个民兵连里的人,从杏树后边猛冲上来,将我几拳撸倒在地。我在昏迷中,隐约听到牡丹被人拉走时的挣扎声,还有几句粗野的男人狠话:

“奶奶的不想活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臊模样。书记家的千金,一个地主宰子也想打主意,想吃天鹅肉不成?”。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流了一地鼻血,还有几粒黄杏,无表情地放大在我的视野里。

我知道,花家旺已没有我的希望,更没有我的爱情。这里的爱情是讲阶级成份的。如果我真的爱牡丹,就放了她,让她无牵挂上大学,找一个与她相当的,尤其是出身好的人家。

我与牡丹相爱,本身就是天大错误。正如民兵连里的人所说,想吃天鹅肉不成。

(二)棍棒下的肆疟

牡丹遭的毒打,后来我是通过我的邻居知道的。

牡丹被民兵连的人抓回了家。村支书刘天高,先是狠狠地煽了她一巴掌,然后又狠狠地把她掼在地上。几个民兵连里的人,听差使一样将牡丹擒着,使她跪在早已准备好的碎碗碴上。牡丹早已熟悉了这种折磨,一句话也没说,很踏实地跪在锋利的碗碴上边。任凭膝盖刺破流出鲜红的血。

“都为你好,你这个小溅人,花家旺男人都死光了,爱一个地主家的孩子?”。刘书记拿着一根桃木棍,铁青着脸,狠狠地抽在牡丹身上。在我的沂蒙家乡,认为桃木棍避邪,用它打孩子,具说能改邪归正。

“嫁个地主的孩子,一辈子完蛋了。你看穆然他爹,每次开会都带着大牌子游街,在会台上低头认罪。天不亮就得起来扫大街。你想找个这样体面的公公?我的脸哪里放?你的前途哪里找?”。

“你说话呀,小嫩娘!我刘家风水咋么了,养了你这个不要脸不要腚的东西”。

刘天高将桃木棍抽得啪啪响,脖上的青筋突得老高。牡丹还是一字不说,她眼睛发直,嘴里流出一串鲜血。

窗外传来了红卫兵批斗的口号声。

这是个浮躁的年代,仿佛一不批斗,天就要变,地就要倾,农民的幸福生活似乎就靠这批斗口号来衬托。村里三个出身不好的男人,几乎天天挨批斗,一次次龟缩在村代会会台上,个个戴上大纸牌,牌上豁然写着什么地主、四类分子或是什么现行反革命之称谓。似乎村里几百口人家,就怕这三个人。好象一不批斗这三个人,村子就要变修、变质,就要复避,就要受二荐罪。好象一不批斗,村里就没有正事可干。在兢兢业业的被批斗人群中,我的父亲,无疑每次都是被批斗的主角。因为他是村里唯一的地主。

父亲本来不配做地主。我有五个爷爷,不知何原故,都渐渐死于一种不知叫什么的病。五个爷爷都没留下后人,于是土地都名正言顺归父亲所有。恰逢土地改革,父亲因为地是全村最多的,但驼人中选将军,就理所当然成了村里唯一的地主候选人,也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地主。但父亲天生老实,从来不得罪人,荒年景还用谷物救济东邻西舍,所以群众口碑极好。但政治运动是无情的,群众的好口碑,并没有阻止他一次次被运动批斗的厄运。

刘天高的老婆也拿着一个笤箸,狠狠地抽着牡丹。打砸的笤箸告诉牡丹,嫁给我穆然比登天还难。

“小奶奶,我今天不打死你,就不是你的娘。你哪来这些邪气?凭好人家不嫁,你非嫁个成份不好的人家?气死我了,我非打死你这小溅货。”又一阵噼哩啪啦一顿打。

牡丹终于疯狂起来,疯狂得很夸张。要知道,她几乎从来不敢与父母顶嘴的。

“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早活够了。你们是些疯狗,是些没人性的东西。地主儿子,我喜欢。受罪我自愿,您亨您的黄金福,我跟着穆然要饭也不过您家门。我爱慕然,死活就嫁给他。他是地主的儿子,就是阎王儿子,我也非他不嫁。气死你,气死你们这些势力小人,土包子,你们革命就知道整人、害人,假正经用革命修饰自己的罪恶,就会用运动折磨你们认为该整死的人。他爹是地主,也没剥削过人,也没罪。他家的地不是靠剥削得来的,都土改上交了。穆然更没罪。他是地主的儿子咋了,他学习全中学最好,人也长得最出息。人品是最好的,凭什么他不配娶我。我就爱他,爱她,嫁给他。除他,你们死了你们的邪心。你们除了借运动不完的运动整人,寒伧人,糟蹋人,还能干点什么人事?”。牡丹的疯话,自然又招来了刘天高又一顿毒打。

其实,都是那个讲出身的年代惹的祸。谁愿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出身有问题的家庭。再说,聪明的刘天高当村书记多年了,他还不明白运动是怎么一回事,阶级成份又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出身意味着什么?不讲出身能行吗?让女儿下嫁给个地主儿子能行吗?

前天去公社开会,他已当着公社许书记的面,答应牡丹嫁给他的侄子——花家旺村的民兵连长许大地。大地虽然人粗了点,但是贫农,根正苗红。要命的是,大地的叔叔是公社书记,有推荐上大学的权力。他让谁上大学,就是谁上大学。牡丹学习虽然也不错,但不保准一定能上大学。但凭着自己老爹是村支书,再攀上公社书记他侄子这门亲事,可以说,推荐上大学,是易如反掌的事。牡丹与许大地一块推荐上大学,在公社许书记和花家旺刘天高书记看来,是他们眼里的公理。

这说明,教训教训不懂事的牡丹,桃木棍棒抽打是值得的。



(三)我的小鸟一去不见了

1973年,山东益都(今青州),火车站,一列北上的列车,拖着我的梦,脱着我早已碎了的心,奔向东北黑龙江。窗外一大片一大片麦黄,木然地闪过我的视野,我无心欣赏那美丽的麦收风光,满脑子装满了对牡丹的牵挂。

牡丹还好吗?她现在怎么样。我为什么不能带上她?她的伤痛好了吗?

是的,我不能带上她。她要嫁个好人家。嫁给许大地,俩人一块上大学。上大学?任何学子都梦寐以求的理想与梦幻。她会幸福的,她会的。我死了这股心吧!我是谁,我有什么资格这样想。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爱她,放了她吧。

我在黑龙江,一个僻远的小县城,一呆就是五年,直至78年恢复高考,我父亲摘去了地主帽子,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回了山东医科大学。毕业并在济南一家很有名气的医院工作,并在大学讲课。而且又读了研究生、博士生,成了一堂堂的大学教授。但事业的成功,并没有抹去我心头无形的伤痛。我对一切都变得木然,一个心思在找牡丹。找得很苦,很苦。尤其后来的事故,更让我不知牡丹到底怎么了。

十几年来,我们的山东沂蒙老家,因为修水库,整个花家旺都迁到周围村子了。更糟的是,听说牡丹没能上大学,人走了,不知去何方。我只在东北收到过她两次信。一次是一首词:



白杨

索在山峡

山岗上我自挺拨

撕破狂风为纱

剥平山岗安家

数着天上日月

织着春秋冬夏

吞云吐雾

独亨幽雅

爱敢厚颜无耻

恨誓不共天下

痴狂判一疯癲

凶恨做强盗人家

  ………

另一次也是一首词,记得词的名字叫《恨愁眠》:

柳叶愁眠半秋霞,竹青亭亭窗前下。融融清纯默相守,细雨霏霏寄客家。洁云一片,漂了去,千古恨,都是红叶霜打。一世人生难圆梦,涕泪豆蔻年华。生也潇洒,死也潇洒,拥有天桥会半句痴话。恨尘埃独私,各半残缺玉瑕。

生灵欢娱,脱缰野马,本性不雕,吻一下玉竹青芽。小视天,篾视地,不屑经纬蛛网木枷。偷一缕清气,盗半片彩霞,缺憾冰释看昙花。空空两手笑诗书,知足闪电一划。为此愿投人间胎,再世还做牛马。

恨愁眠,泪湿巾,沉闷乌云,曾无歌舞琴弦。苦读学海寻逍遥,心藏蓝天下。人生自古何畏死,潇洒春秋已风流,足矣。

两次信,两首词。而且信上没留下地址。她的词,给了我痛彻撕肺的感觉。我知道这是牡丹给我的信,她的笔迹,她的词风。她是当年中学文学社最棒的学生。号称第二李清照。她完全可以发展成一个有大作为的作家。她优雅,她睿智。她依然爱着我,想着我。但她为什么这样折磨我:不告诉我地址?

我思念着,打听着,寻找一切关于她的线索。我对任何女性都木然,拒绝了大学校园里一切的娱乐活动。拒绝了一世的诱惑,一切的求爱。博士毕业了,大学教授了,还是一个光棍汉。我竞然没有想半点男女的事情,将思念注入一种很特别的等待中。也许,牡丹明天就会出现,也许牡丹也在苦苦等待我。



(四)孩子的那双眼睛

说来也怪,6号病房那个小男孩,一直象吸铁石一样吸引着我。是一个老奶奶陪他住院。

第一次见到他,我有说不情的感觉。一股无名的亲切感,让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想哭。

这是个最懂事的男孩。不多言语。瘦瘦的模样,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黄中透白的脸庞,透着一丝与十来岁的孩子不相称的忧郁。呆呆看着窗外的神态,让我好生怜惜之情。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在集市上突然又看到了这个小男孩。他在卖地瓜。

“小朋友,你不好好住院,来卖地瓜,大夫查房找不着你怎么办?”。我关切地问。

“我给邻居看着摊,说给我一天八毛钱。一会就卖完了,大夫都熟了,说我的病会好得很快。再几天就回家了!”小朋友爽快地回答。

我伸出手,下意识握着他的小手。虽然孩子十多岁了,但长得小巧,可爱。我用温暖的大手,握着他冰冷的小手,久久不肯放下,不肯放下。不知为什么,我眼睛湿润了。孩子,这个小孩子,不知为什么哭起来了。我们象是久别的朋友,又象是战争离散的亲人。总之,我蹲下身子狠命地攥着小孩子的手,毫无道理地攥着,搓着,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

我穆然怎么了,我是坚强的,我很少流泪。我凭什么与一个无缘无故的小孩子发生了莫名其妙的感情交流。我怎么了!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我,我凭什么流泪,为什么,为什么?

“你叫什么?家在哪里?”。

“穆教授,我叫谢鹏,家在山东章丘。”

“你妈妈叫什么?”。

“张丽纳!”。

孩子被我问得怯怯的,又点不好意思。

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失望感。我掏出了一叠钱,塞进了谢鹏的小衣兜里。

“谢鹏,多买点补品,你太单薄了,孩子!”。孩子真可怜,肯定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一边住院,一边帮别人卖着东西。我对这个孩子不仅爱惜,又多了一份牵挂。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只是有一次,一个闯东北的本村老乡,给我带了一个纸条。是牡丹的笔迹:

穆然,忘了我吧!我已出嫁,有一个孩子,很幸福。岁月无痕,人易老。你快结婚吧。别傻等。祝你幸福。

———— 过去爱你的牡丹

落款处还是没有地址。老乡说,是牡丹她爹让他带给我的。县里修水库,花家旺村正好在水库低。为了顾全大局,花家旺全村被分散迁居他乡。牡丹她爹已经不是村书记了。在新迁村子的石灰窑上干活砸断了腿。他多次说,穆然是个好孩子,穆然应该恨他。是他断送了牡丹的幸福,逼得女儿离家出走。他说他这是报应。为什么没长后眼,看到现在政策,让女儿跟着穆然,跟着一个大博士,大教授?是那个年代,是那个跟随潮流的父母,将一对鸳鸯活活用棍子打散。牡丹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但我死也不相信这是牡丹的真心实意。好肯定在逃避我,她肯定有难言之瘾,她肯定怕连累我。但一闪念,我又否定了自己的判断,我是谁,我凭什么阻止牡丹找个婆家。她凭什么空等待我?她知道我已经是个大教授了吗?是个大教授又怎样?屁博士,又咋样?

我的等待,是荒唐,还是生理变态?我凭什么对别的女性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有病?我正常吗。

牡丹还能回到我身边吗?

这年的八月十五,夜晚。

医院开联宜会,让病号尽可能参加。我无心参入这类娱乐活动。但透过窗子,看到会场的灯红酒绿。谢鹏的一首《妈妈的吻》,唱得真情,悲呛,他在台上禁不住流泪,流了很多泪。他唱不出来,哽噎了。我在窗外流泪,也哽噎了。孩子怎么了,这个小小的年纪,就理解了妈妈,理解了生活。

这首歌,不应该是一个不更事的孩子就会唱得这样如诉如泣。也不是一个没经历的孩子就会唱得这般动人。他怎么了,是否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或是有什么不愉快的童年,让他心情这般沉重与悲伤,使他过早地理解了妈妈,理解了人世间的难随人愿?

透过窗子,小谢鹏也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的泪花。不知何故,我冲进了会场,谢鹏也冲向我,我俩一起撞在了一起,紧紧抱着,拥着。不可思议地抱着,拥着。我紧紧攥着他的小手,是爱惜,或是同情?我说不清。我象委屈的孩子,流着眼泪。谢鹏也象委屈的孩子,竞然当着众人大哭了起来,哭声很大。周围的人——医生、护士、病人,也都一齐为我们拍巴掌,流着泪。但他们绝对理解不了,我们彼此心中这份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我为孩子打开水,打饭。我们成了要好的朋友。他亲切地叫我穆叔叔,比僵硬地叫我穆教授,我心里觉得更舒服。我买来猪头肉与他品尝。买来鲜草梅让他尝鲜。我回家将鸡蛋煎得焦黄,用筷子挟着送进谢鹏的嘴里。

空闭时,我把他接到我的家。我拿出最新的枕巾让他枕着。把他的小脸用软软的新毛巾蘸着不冷不热的水轻轻擦了一遍又一遍。又为他上街买来宝宝霜,轻轻将他的小脸扑得红光满面。我给他买来小衬衣,小筒裤。没有做过父亲的我,突然成了老练的父亲。我把他的头发用上好的洗头膏漂洗了一遍又一遍,又用新干毛巾擦了一遍又一遍,并用大枕巾缠在他的头上,以防感冒。再把他的头发一根根捻着,数着。我用手擦着孩子的小脚心,洗去灰尘,换上刚买的新袜袜,新鞋鞋。我把他的新衣服扯了又扯,消灭掉所有的不该有的皱折。我为他和面,切碎新鲜的菲菜,将新鲜肉切得如小指肚一样大。又在肉里放上最好的虾米,放好调料,用筷子将之搅拌得匀匀的。将水饺做得小小的,让他一口吃俩。我为他买来小饭盒,将煮好的鹌鹑蛋一个个竖着放进小饭盒里。末了,我用宽大的手掌,将他的小脸儿足足揉拿了大半个时辰。呆呆地望着他。我眼里又不自觉地湿润了。孩子又哭了。

我为他偷偷支付了所有的医疗费。我象个做错事的人,来弥补谢鹏失去的东西。尤其周围病友说我们长得很象一对父子,我更觉得照顾他是义无反顾的。尤其大冷天,我会攥着他的小手,心疼地攥半天,并把他的手放进我的怀里暖半天。尤其一看到他的眼睛,一股亲切感,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莫名其妙的冲动,会时时折磨我。我生怕这种感觉一纵即逝。我很想用口衔着他,给他喂饭、喂水。病友与医生都说我俩多么象父子,象得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尤其眼神,更是想象得一踢糊涂。

尤其,当知道谢鹏母亲是个残疾人,为儿子上学还卖过血。而且懂事的谢鹏,小学五年,几乎年年全级考试第一名。我更是对他又疼又爱。可怜的孩子,有出息的孩子。无论是谁家的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让我心动,让我震憾,让我牵挂。我们好象前世有缘。我流泪,他一定流泪;我快乐,他一定快乐。我与这个孩子,已经成为一体,成为一个不可思议的感情共鸣体。

是我?我穆然已经离不开这个孩子。谁的孩子并不重要,问题是,我爱这个孩子。无论谁家的孩子,我爱他又何妨?

突然有一天,我决心跟随孩子一起,回家看看谢鹏的父母。

(五)啊,牡丹

汽车颠簸了二个来小时,从济南来到了章丘,一个山顶上光秃秃的小山村。

村前坳一块大大的石头后边,就是谢鹏的家。远远望去,几束干巴巴的木棍围成的篱笆墙,就是这家人家与外界隔离的唯一屏障。不讲究的青石头房子,在日光下散发出蒸人的气息。唯有一株含包待放的牡丹花,在一摊青石堆里,顽强地生长着,透发出院子里唯一的生气。东墙角立着的一块大石头上,雕凿的两个字,让我心惊肉跳。

“穆然!”

我收住了脚步,我收住了呼吸。我有一种痛彻心肺的感觉,有种压抑的感觉。

好象这里的主人,与我有种什么联系与感应。我预感着也许有什么故事发生。

一个似曾相识的拐杖,露出了石头门槛。接着是一头散乱的头发。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僵硬地矗立在我的面前,没有一丝表情。

啊!牡丹,啊!牡丹。

此时此刻,大地时间停止了,一切凝固了。地球真大,世界真小。

这不是我的牡丹吗?这不是我日夜寻找的牡丹吗?在济南的一个集市上,我错失了一次认识你的机会。没想到,我们又以这种巧合,在远离我们沂蒙故乡几百里的济南章丘,一个叫漏斗村的小山沟,又相见了。

我认出了牡丹,只需要一眼。牡丹认出了我,也只需要一眼。

她扶着拐杖立在风里,我手牵着谢鹏,立在风里。我俩个同时都僵硬地对立着。

我上前一把搂住了牡丹,但立刻又放了。我是谁?我穆然是谁?我不该在此刻出现,我不应该打搅她平净的生活,打搅他的儿子,他的丈夫。我知道那个黑汉就是她的丈夫。她应该有婚姻,有追求,有幸福。

牡丹一句话也没说,突然流着泪,上前攥住了我的手,放声哭出了声。

门外闯进了一个大黑汉,我知道他肯定是牡丹的丈夫。我手足无措,一时竞找不到恰当的语言。

“你,祝你们婚姻幸福!”。

“放你娘的屁!”

大黑汉“啪”地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响得有夸张。我被他打瞢了,被打得莫名其妙。

大黑汉“啪”地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响得有夸张。我被他打瞢了,被打得莫名其妙。

“大博士,你座下,我们好好啦啦。俺是粗人,我姓谢的,打你请原谅”。他拿出旱烟斗,狠狠在吸着旱烟。随着升腾的烟雾,他讲起了他与牡丹过成一家人的经历。

他们没结婚,只是揍合着住在一起。

那是七四年的冬天,离家出走的牡丹,身怀着我的孩子,走在去往济南的路上。因为没有一分钱,她用小脚,从沂蒙老家出发,愣愣走到了章丘。在一个小山沟里,跌下了山坡,跌瘸了腿,并早产了孩子谢鹏。母子俩眼看就要冻死了。赶马车出身的谢大哥,在路上捡回了牡丹与刚生下的孩子。并托人到城里买来红糖,鸡蛋,义无反顾地照顾这母子俩。

谢大哥也是苦命人,因为没有生育能力,第一个老婆结婚不到二年,婚也没离就走人了。剩下谢大哥一人,与六十多岁的老母生活。捡来了牡丹,他知道漂亮的牡丹哪能看上他。但牡丹生了孩子,急需要人照顾。他从此就借了自己的一间房子,让与牡丹母子。并到村上给牡丹母子俩要了户口指标。就这样,他们相依为命,将谢鹏养大成人。牡丹母子俩人,就成了章丘漏斗村的村民。刘牡丹将自己的名字改成张丽纳。从此,牡丹再也没与沂蒙花家旺老家联系过。

他们对外宣称是夫妻。其实,好心的谢大哥,总是以兄妹对待牡丹,只是为了孩子成长,他自愿成了牡丹的名义丈夫,让孩子跟他姓谢。谢鹏也在他们假夫妻的关照下成长。

提起牡丹从沂蒙老家花家旺跑出,她泪流满面。

那时她怀着穆然的孩子。穆然去东北了,所有的来信,都让做村书记的刘天高给没收并销毁。上大学并春风得意的许大地,还假借牡丹的口气,仿牡丹笔迹,将她当年写的诗词原汗原味仿了下来,给穆然寄过两次信,每次都是一首词。还假说牡丹已婚,生一子,很幸福。许大地明白,他不要牡丹,也休想让我穆然得到牡丹。

怀上我的孩子,牡丹父亲觉得脸上无光。又加上许大地的叔叔知道了这些事情,推荐上大学的指标自然没了牡丹的份。刘天高天天喝酒,天天耍酒风,没几月,大队书记的位子也莫名其妙免了职。刘天高几乎天天毒打牡丹,并逼着牡丹打掉怀孕的孩子。无奈之下,牡丹离家出走。想步行上东北找穆然。因为生孩子原因,她在章丘一带过了四年。七八年恢复高考,当知道穆然以优异的成绩从东北考回了山东济南,她为他高兴,也有说不出的难过。她还能找他吗?找他干什么?让他认儿子?还是让他再娶她为妻?一个大学生,一个瘸腿的过去情人。人生的天平,人生的美德,到低能抵住多少地位的悬殊,拉平彼此的鸿沟,在婚姻的殿堂里,不记世俗地结合?

岁月无痕,人心有痕。死了这股心吧!就象一切没发生。这正是牡丹隐居这十几年的真实想法。

听完谢大哥的叙说,我穆然心里揪了起来。我实实在在地双膝跪到在牡丹的身前,忘情地搂住了她的脖子。用力攥着她那过早苍老的手。我又一手搂住谢鹏,哽咽着叫着儿子。我欠着他们母子俩太多太多。我的出现太迟了。牡丹受得罪太多了。我的儿子受得罪太多了。我的心在流血,我的心在颤动。

“你们可以离开这个家了”。是谢大哥苦笑着看着我。

“不,我们一起离开。你们都到济南。我会给你找个体面的活干,我们住在一起,成一家人家。谢谢你多年照顾孩子和牡丹!”我坚决地说。

“不用,穆然弟,只要你有空,只叫孩子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我离不开谢鹏。我一手带大了他……”。谢大哥哭了,哭出了声。

我无话以说,我又回过身子,双膝跪倒在谢大哥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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