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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纯洁的啊 2011-12-26 22:33:00
那年秋天,堰镇上的尚四爷在一阵吹吹打打中将二姨太抬进了尚府。
当头顶石榴红花盖头的二姨太莲步碎碎、娇喘微微地走向正房拜天地的时候,长工陈七正在水井旁啪啪地劈着干柴。陈七早就听说二姨太在杭州窑子时的风流与放荡,因而当伙计们一窝蜂似的跑去看时,他一脸的鄙夷。陈七双眼无神地盯着井口,一道道绳索粗粗地缠绕在细而光滑的辘轳把上,井口布满青苔,井沿上是深深浅浅的绳子的划痕。一只壁虎探头探脑地从井里爬出来,陈七呼哨吹了一声,它吓得马上缩了回去。胆小鬼。陈七朝井边的水桶里啐了一口唾沫,水很清,一会儿便将唾沫稀释了。
一阵香风从陈七身边旋过。陈七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二姨太早由两个丫头搀扶着走了过去,陈七只看到二姨太粉红色绣花鞋上的半条喜鹊尾巴。陈七看着那双小脚远去,嘟囔了一声,日。他忽然想如果那双小脚晚上出现在自己被窝里会是什么情形。呜——他不禁兴奋地学了一声狼叫。
二姨太名义上是二姨太,实则不然。尚四爷已娶过三房太太,但用他的话说,都是一些不下蛋的母鸡,整天只知道聒聒叫。前二姨太、三姨太早被他休回娘家,尚府的家业在尚四爷手上已渐衰落,他养不起一群只吃食不下蛋的母鸡。由于大太太娘家家境还殷实,尚四爷才没休她,但她也是明日黄花,早引不起尚四爷的兴趣。这次出去到南方做生意,他又从杭州娶回一房年轻的姨太太。
陈七和另外几个长工住在尚府正房的偏西厢房里,他们每晚都能听到尚四爷卧房中传出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二姨太的叫声特别热撩拨人。陈七每天早上醒来便会发现衬裤里湿漉漉粘乎乎的。陈七窝了一肚子火,二十七岁的他对女人的了解还只限于和伙计们开的荤段子中。陈七早就看出,尚府已经不行了。尚四爷从十八岁圆房,到现在已年过半百,可他三个太太一个种也没给他留下。那其实不关她们的事,陈七曾想过,问题出在尚四爷自己身上。妈的,老东西白白睡了三个女人,没种的老×。陈七暗地里不止一次骂他。
尚府后的大块空地由一道竹篱笆隔成了后花园和粮场。秋日的阳光懒懒地洒在尚府后花园里,蓝色、红色的秋喇叭花爬满了篱笆,有些是迎着朝阳盛开的,有些却是作日的旧脸,花瓣紧紧地缩在一起,褶皱着,似有无尽的秘密要诉说。新婚的二姨太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多少喜悦,她看着那些喇叭花,蓦的有些伤感,眼睛里充满了迷惘和怨艾。她想起了杭州醉香楼的姐妹们,当初不听她们的劝告,却听信了尚四爷的甜言蜜语,满心欢喜地嫁给他做姨太太,并一心想扶正,却没料到生活如此凄清。她回想起当时尚四爷为了两块为自己赎身的银元,竟与醉香楼的伙计硬抠,才明白从那时起自己的命运其实就已经注定不会快乐。
一会儿,丫头端来了瓜子、甜饯、果饼、点心等零嘴儿,二姨太坐在白杨树下的凉亭里闲闲地吃着,越过后花园梅花形泥砖堆砌的低矮围墙望出去,二姨太注意到陈七忙碌的身影。当然那时的她还不知道陈七是谁,但她一看到陈七,便隐约觉得希望就在不远处。陈七正赶着灰驴拉碌碡压场,准备打谷。他不时瞟几眼凉亭里的二姨太,心笙荡漾。灰驴停下来撒尿,那玩意儿长长地伸出来,粗大无比。陈七用细柳条抽了它一下,骂道,驴日的老鬼,早晚得干掉。灰驴赶紧缩了回去,不满地咴咴叫几声。陈七坐在树阴下,感觉裤裆里鼓胀得难受。其他的伙计都回厢房吃饭去了,陈七干脆脱下上衣躺在上面。几只秋蝉趴在榆树疙瘩上恣意狂叫,陈七被吵得耳烦,遂用脚对着老榆树一阵乱踢,蝉吱吱叫着振翅飞走了,留下一串凉凉的清尿。

陈七恨透了尚四爷。
陈七是八岁没了娘的。陈七娘是上吊死的。陈七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娘吊在屋梁上,舌头拉得老长……
陈七爹是尚府的长工,老实得十炮也打不出一个屁来。陈七爹在尚府里多年劳累,备受凌辱。尚四爷连抠带刮,每年年底给的几个工钱刚够过个半饥半饱的年。陈七娘给人家洗衣服,当老妈子,辛辛苦苦地拉扯着陈七。
陈七七岁那年腊月里,爹从尚府回来,带的工钱比往年多了一半,并且还给陈七带了两粒糖,爹说是尚四爷特别赏的。陈七乐得一蹦老高。夜里,陈七睡意朦胧中听见爹对娘说,尚府里缺个女佣,四爷让娘去……
第二天,爹娘的脸色都很难看。陈七在这一年第一次穿上了过年的新衣服。
春节过后,陈七一家便搬到了尚府大院里长住下来。

陈七睡得正香,猛然觉得大腿间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一阵刺疼。他睁开眼,却是一个伙计正拿着根麦芒刺他。那伙计歪着脑袋,斜眼盯着陈七的裆部,猥亵地说,怎么,胀得这么大,又想女人了?
陈七夹了夹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管你屁事。陈七说着站起来,老子想怎样就怎样。
你还没吃饭吧?伙计见他好像不高兴,讪讪地问。
陈七头也不回地像厢房走去。
路过凉亭,二姨太还在那儿吃零点儿。陈七正眼看了她一下,正碰上她那略带哀伤的目光。她的眼中有些许疲倦。小娘们儿还挺俊,陈七想。陈七看着她粉嫩的脖颈和耳垂后的那处三角白,特别是她稍稍欠身时微微颤动的酥胸,心跳倏忽加快。
他快步走过凉亭。快出后花园的月亮门时,一阵秋风把二姨太的问话送到耳边,只听二姨太问身边的丫头说,他是谁?陈七,尚府里的一个长工。陈七回过头,又看了一眼二姨太丰腴的腰身。
厢房里,伙计们早已经吃完了饭,横七竖八地躺在破席上开着下流的玩笑,谈论着二姨太夜晚的叫声,一个个淫邪无比。屁股挺圆挺大,一个伙计说,是个坐胎的胚子。没准尚府这次要添丁了。真想摸一下。另一个伙计说着二姨太刚嫁过来那天的情景,嘴角流着涎水。那你就去摸呗。又一个伙计朝他裤裆里抓了一把,嘿嘿笑着说,日,那话把儿都硬起来了。众伙计一齐起哄,遂乱作一团。
陈七坐在油腻漆黑的桌子旁,听着他们的谈论,心里冷笑道,懂个Ⅹ。他喝着尚府每日给下人煮的烂菜叶汤,碗摔得丁当响。然而就是这样的烂菜叶汤也早被伙计抢得剩了个底,陈七看着桶底黑糊糊的锅干巴儿,一只死苍蝇粘在上面。陈七乘伙计们不注意,左手按住鼻翼,哼的一声,将一滩鼻涕喷进桶里。
陈七撑着半饱的肚子坐在厢房门槛上,用一根从破扫帚上折下来的细竹签儿剔牙,其实他牙缝里根本没有东西塞着,他只是觉得无事可做。正剔着,陈七看见尚府的看家狼狗正叼着半块骨头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日他娘的,连狗都不如。陈七愤愤地咕噜着。他用仇恨的眼光看着狗在啃骨头,突然上去就踢了狗一脚,遂用手去抢地上的骨头。岂知那狗倚仗人势,汪汪狂叫着就咬陈七。人狗撕打在一起。尚四爷闻声出来喝住了狗,他一脸鄙视地看了陈七一眼说,狗屎不如。二姨太也带着丫头从后花园过来。尚四爷正要用尚府里对待下人的规矩惩罚陈七,二姨太娇声说,哟,四爷跟下人这般见识,也不怕脏了您的手。尚四爷捋着下颌的山羊胡子恶狠狠地说道,下次在让我碰到这样的事,小心那你喂狗,先扣你一个月的工钱。说着领二姨太回房了。
秋日的天空格外的蓝,蓝得几近透明,看起来用手就可以触摸,但如果伸手向空中抓一下,却什么也抓不到。陈七站在空阔的尚府大院里,一群麻雀从头顶飞过,不知哪一只不偏不倚地就将一坨灰白的鸟粪拉在了陈七头上。陈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伙计们都散去干活了,陈七被灼灼的秋日阳光晒得头皮发麻,他的左手臂上被狗爪子划出了四五道血口子,红红的鲜血顺着浓黑的汗毛无声地淌着。陈七擦都不擦一下,只对着尚四爷瘦弱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早晚干掉你。

陈七八岁的那个夏天,天气出奇地热,热得人要死。
整个夏天,堰镇上空始终弥漫着一层浓浓的死亡气息。几乎每天都有人热死,而热死的又多是一些婴孩和老人。尸首往往来不及掩埋便腐烂发臭。堰镇后山的溪涧中不时会见到死孩子被浸得雪白鼓胀的小身体,就像刚出生的死猪死兔,全身透明得连内脏都看得一清二楚。街头巷尾的大黄狗整天张着大嘴,耷拉出红舌头那样子恨不得将整条舌头都吐出来。堰镇人于夜晚经常被突如其来的饿哭喊声惊醒,我的崽呀——我的娘啊——但如果细听,却又变成了时近时远的嚎叫声,那是堰镇后山里的野狼在坟堆里争抢死人的骨头吃。陈七的八岁之夏充满了快乐和悲伤。陈七感到快乐是因为他可以在死人坟前捡到许多焦黄的小圆烧饼吃,对他来说那已经是无比可口的美食了。这样的小饼是家属为死者准备的黄泉路上的干粮,不管日子多么艰难,对死人人们都是慷慨的,就是借米借面也要将这些干粮做得又香又甜,陈七一年到头恐怕也吃不到白面饼。那时的陈七对死亡还是陌生的,然而不久,死亡便悄悄降临到了陈七家中。
爹在一个下午和几个长工给尚四爷家的猪配种去了。听说路途遥远,来回得三四天。夜里,陈七刚吃下饭,尚四爷便派人叫娘去洗衣服。陈七独自一人在土炕上摇蒲扇,烧艾草赶蚊虫,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陈七被一阵嘤嘤的哭声惊醒。他起来一看,是娘在哭。陈七发现娘头发蓬乱,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还有几道紫红的血印子,衣服上的扣子也掉了好几颗。陈七不解地问娘,你怎么了?
娘摸着陈七的脑袋,搂着他哄他睡下,说,娘没事。娘一边给陈七摇蒲扇赶蚊虫,一边说着要陈七听爹的话,陈七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凌晨,陈七起来小解,却发现娘不在炕上,点灯一看,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娘的身子吊在屋梁上,娘的裤子上满是血……
三天后,爹回来了。陈七一直等爹回来才把娘从屋梁上解下来。三天里,陈七一刻也没离开过家,他怕他一走开就再也见不到娘了。娘的身体胖胖地虚肿着,散发出一阵阵臭味。爹像块木头一样,哭都没哭一声,就用破席将娘裹起来埋掉了。
那个夏天留给陈七的除了死亡、溽热和无数的蚊虫外,还有仇恨。

秋天在晒谷打粮飘落的纷纷扬扬的皮糠中溜走。
陈七夜夜都是听着二姨太的叫声睡觉的。开始的时候,二姨太叫得人魂飞魄乱;到深夜,却声声颤抖,隐约带着哭腔,犹如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陈七在一个夜晚上厕所回来,悄悄摸到尚四爷卧房的窗户下,模模糊糊地看到二姨太躺在炕上,尚四爷骑在她身上,正用什么东西乱戳……
清晨起来,陈七看见二姨太倒尿盆时,眼圈发青,走路摇摇晃晃。他牵着牛从她身边经过时,大胆地捏了她浑圆的屁股一把。她居然没有叫,只回过头幽怨地看了陈七一眼,便端着尿盆回了屋。
冬日的夜晚寂寞而又漫长。冬季是尚四爷出门最多的时候。他每天早上带一个贴身的伙计赶马车出去,找几个阔老爷们搓麻将、喝酒,有时晚上回来,有时在外边呆好几天。陈七在尚四爷没回来的晚上便常常不自觉地踱到二姨太的房门旁,一站就是一晚。
那天,陈七正和伙计们在草料棚里铡草,丫头来叫他说二姨太有事要问他。
陈七不声不响地站在二姨太的房间里。他这是第一次到女人的房间,只觉得各种色彩扑面而来,又有一股他从未闻过的香味弥漫全屋,他有些惶恐,在等二姨太从里屋走出来时,他甚至想夺路而逃。但他突然想到她是尚四爷的女人,心底又蓦的升起一团愤怒,全身的神经随着愤怒慢慢紧缩,他似乎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咯吱吱吱响。
二姨太让丫头出去。她掀开桌上的锅盖,立刻有浓浓的肉香扑散开来,伴着女人特有的暖暖的体香、脂粉香,诱惑得陈七喉头咕噜响。
吃吧。二姨太上身穿一件浅紫皮夹袄,坐在桌子旁漫不经心地喝着茶说。她那粉白的脖颈包在一片貂皮绒中,温润润地如一块碧玉。但当她扭动脖子时,陈七看到了几道深红的被手抓过的划痕。
陈七没坐下,他只走到二姨太身边,大脚板子好像故意踩了她的金莲一下。二姨太眉头一皱,有些恼火,站起来说,别不识抬举,老娘请你喝肉汤是看得起你,恶棍。
陈七冷笑了一声,伸出大手在二姨太胸口摸了一把,说,老子不稀罕肉汤。说完转身就走。
我晚上不关门。二姨太在陈七走到门口时轻声说。
贱货。陈七想,死老鬼的女人都是贱货。

娘死了。
陈七对尚府任何一件东西都看不顺眼,经常偷偷地打碎个碗,掐死头小乳猪,然后找只死老鼠塞在它嘴里。尽管因此挨不少打,但陈七从不感到疼。八岁的陈七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疼。他只知道仇恨。
爹在那年冬天终于积劳成疾,撒手西去。没有草席,草席娘已经带走,陈七用雪埋掉
了爹。陈七记得那年的雪特别大。陈七用一张稻草蓑衣将硬僵僵干瘪瘪的爹包起来放在一个破篓子里拖到了娘的坟边。陈七埋了爹,还没磕完三个响头,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已把爹的坟头覆盖。陈七走一步踩一个没膝的雪坑。全世界一片银白。
陈七心里只有一句话。那是爹最后躺在炕上对他说的——小七,有朝一日一定替爹干了那畜生……
从此,陈七成了尚府里年纪最小的长工。平时他一句话也不说,只闷着头干活,力气却大得惊人,别人都猜他可能变傻了,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岁月荏苒,陈七在摸爬滚打中摸透了尚府的一切。虽然在长工中他年纪最小,但他长得却异常壮实高大,别人轻易都不敢惹他。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和伙计们打起来,并把伙计摔在地上半天怕不起来。

旧历十一月底的一天下午,陈七到尚四爷的地里去收最后一批玉米杆子。那时北方的天气已相当冷,早上滴水成冰,就是撒泡尿如果不赶快提裤子那滴沥沥的尿就会冻结在话把儿上。低矮的山丘上,堰镇几个地主的田地里已是一片空旷,只稀稀落落地散留着秋收时的残根败叶。从山丘上向远处看去,灰蒙蒙的天尽头不时会有几只老鸹飞过,黑点近了,又远了,带走了仅有的一点生气。
陈七搓着手,将一排排玉米杆子捆在一起,放在牛车上。他放一捆就拍拍黄牛的脑袋,似乎问问它重不重。在尚府里,陈七只觉得黄牛是他唯一的朋友。他的记忆中也只有小时候听娘讲过的牛郎织女这一个故事,他始终认为牛是通人性的,每次遇到尚府杀牛,他都远远地走开,他不想看到黄牛最后绝望的眼神。不知怎的,每次看到黄牛,陈七总会想起爹,黄牛一辈子有干不完的活,到最后还是免不了被吃掉的命运,为什么它不能像后山里的狼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陈七有一次故意放跑了尚府的几头牛,可没想到几天后它们竟然都跑了回来。陈七只当它们舍不得自己,自此和牛更加亲密。
陈七收拾完了地里的玉米杆子,正要赶牛车走,却见从山丘下跑上来一群人,跑在最前面的穿着浅红的大袄,那样子看起来像二姨太,后面的人吵吵嚷嚷紧追不舍。陈七正纳闷,人群已经跑过来了。果然是二姨太。
陈七一看是二姨太,理都不理,转身跳上牛车就走,他知道肯定又是尚府里的鸡飞狗盗。以前也有这种情形,姨太太携金带银地要逃跑,最后被抓回去关个半月十天,日子还是照样过。尚府里诸如此类的龌龊事儿数也数不清。
二姨太看见陈七,忙拉住他说,跟我走。说着不由陈七多想,就把他从牛车上拽了下来。
你干什么?陈七尽管觉得不对劲,却没有挣开二姨太的手,相反被她拉着走。
再不走就没命了,天打雷劈的死老鬼。二姨太步履踉跄。
这时陈七听到了后面追来的尚四爷和伙计们的喊叫,陈七,截住她,截住她。
陈七突然想起了爹临死前说的话,还没要畜生的命呢。不知是有意还是不留神,陈七被脚下的一根蔓藤绊倒在地,二姨太也一起倒下了,并被陈七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陈七头轰的一声响,猛然间像被闪电击了一下,双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二姨太丰满的胸前。两人正走在山丘的下坡上,跌倒后便开始往下滚,陈七只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无限制地膨胀。待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滚到了山丘下,尚四爷早让人在那里等着了。二姨太显然已滚得晕头转向,还没声嘶力竭地哭出来,就被几个女佣架回去了。
陈七感觉像做了一场雷阵雨似的梦,刚打了几声闷雷,还没下雨,憋得难受。看见尚府里的人都走了,陈七慢慢爬上山丘,因为牛车还在那儿。他边爬边摸了摸自己的裤裆,硬邦邦的还在。他不顾一切地迎着北风往上跑,甚至热得脱下了灰黑的破棉袄,等跑倒牛车旁,他觉得全身湿漉漉的,一阵快感从双腿间涌出,他一歪身躺在了牛车上,呼呼地喘气。
陈七后来才听说二姨太逃跑时连半点金银都没带。二姨太被带回府进行了彻底的搜身,奇怪的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只有那只刚嫁过来时戴的玉镯。

那个冬日下午之后,陈七夜里开始睡不着觉。每天晚上躺在炕上,他的眼前便晃动起二姨太饱满的胸脯和屁股。他记得那天虽然两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但他还是能感到二姨太实实在在的肉身。狗日的,先把骚娘们儿干掉。陈七又想起尚四爷那细瘦如鸡的脖子,心里道,就缺那一刀。
初春,乍暖还寒时候。一天晚上,尚四爷没有回来。陈七假装起来上厕所,悄悄摸到二姨太的房门口,轻轻一推,便闻到了温暖的女人香。
陈七站在二姨太的炕前。春寒不减冬寒,二姨太房间里,红红的碳火依然在炕下燃烧,不时冒出明蓝的火苗,令人心悸,却更充满不可征服的蛊惑。二姨太穿着透明的丝质睡袍,睡眼朦胧。陈七感到周围的世界全是热的,热得人心躁乱,唯有一把贴身的弯刀放在怀里,丝丝寒意将心口浸得凉。
那天下午,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二姨太问他。
陈七的思绪倏忽回到那个冬日下午,全身的防线在一片温暖中瞬间崩溃。他听见自己嗓子里不自觉地发出了啊的一声,之后便感到下身的家伙硬得像个捶衣服的棒槌,像要把裤裆撑破。死鬼的贱货,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陈七连鞋也没脱,就猛得爬到炕上,将二姨太狠狠抱住。
恶棍,轻点。二姨太声音里满是浪荡。
陈七像见了羔羊的恶狼,在二姨太脖颈上、胸前死命乱啃。二姨太呻吟着,扭动着,抓陈七像抓救命稻草一样……
没有爱欲,只有肉欲。陈七能清晰地听见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不知怎的,陈七看到二姨太和尚四爷喉咙里就会不停地咕噜响,像饿又像恨。陈七一次接一次地撞击着二姨太白软的身体,如岩石撞击海浪,每一次高潮都令二姨太颤抖不已。
……
已是鸡叫十分。
二姨太躺在陈七坚硬厚实的肩膀上,喃喃说道,你真是头驴。二姨太一脸潮红。
陈七用肌肉结实的臂膀圈住二姨太,双手在她身上来回乱抓。早晚日死你。陈七心里骂道。
知道吗?四爷他根本不顶用,银样蜡枪头。二姨太说。
陈七鼻子里哼了一声。狗日的,一把瘦骨头,能干鸟事?陈七一边穿裤子,一边不屑地看着二姨太说。这时他看到了那把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弯刀,他捡起来,发现锃亮的刀身被火光映得通红,陈七竟觉得弯刀也是温暖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冰冷的刀子会变得温暖,他想都没想就将弯刀插在了腰间。
二姨太也看见了弯刀,她显然明白陈七的心思。她说,四爷不在的时候你就可以来,我会告诉你,冤家。二姨太突然变得黯然神伤,她从被子底下掏出一个塑料制的硕大阳具,哭着说,他自己不行,便把他的玩艺儿装在这里面作践我……
陈七一把抓过它扔进了尿盆。早晚干掉他。陈七说,先把他不中用的家伙割掉。
我知道你恨他,恨不得杀了他。二姨太整理着乱发,说,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看出来了。
陈七一把拧住二姨太的头发,恶声恶气地问,你说什么?
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但他也不是傻瓜。二姨太疼得哎哟一声叫,企图挣脱他铁钳似
的手。我也恨他。他每天晚上变着法子吃各种药折腾我,不就是要弄大我的肚子吗?尚府
的根底我都知道,我偏不给他怀。他每次没等上我身就泻,然后气急败坏地把东西倒进我的身体,蠢猪,有屁用?我每次都偷偷洗净下身,我要让尚府绝种。二姨太泪水潸然,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想跑,却跑掉……
陈七看着眼前的二姨太,如带雨梨花,凄凄惨惨,不免有些迷惑。女人,真是奇怪。陈七回味着二姨太刚才的话,蓦的背上背上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你不为尚府留下脉烟火,死老鬼可饶不了你,他没什么耐性了。陈七提着上衣走出了二姨太的房间。

进入腊月中旬,一场大雪给堰镇披上了厚重的素装。由于大雪封路,尚四爷出门的机会少了,陈七每晚又听到了二姨太叫娘般的痛苦的哭喊声。
陈七心里竟隐隐作疼。他说不出为什么。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对尚府的一切,他依然怀着仇恨,可对二姨太,他搞不清心里的感觉。
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陈七身上那股不可遏抑的火爆劲便促使他抓起砍柴刀摸到尚四爷房前,却又屡屡莫名其妙地停住。
临近年关,有许多短工回家过年了。尚府里显得有些空落。每晚,陈七冒着寒风站在二姨太窗外听着二姨太的叫声,骂道,天杀的。遂用砍柴刀砍了墙上挂着的黑糊糊的腊肉一刀,腊肉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谁?尚四爷听到了响声。
我,陈七。
深更半夜的,什么事?有只狸猫叼走了腊肉。
没事滚回去,一块腊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破坏老子的好事。
陈七用砍柴刀在雪地里乱剁了几下,捡起腊肉就扔进了不远处臭哄哄的茅坑。

尚府周围是成片的槐树,春天一挂挂绿绿白白的槐花压满枝头,清幽的花香飘荡在尚府的每一个角落。饿了一整个冬天和半个春天的娃儿经常偷偷爬到尚四爷家的槐树上撸槐花吃,有的上去一坐就是一天,甚至吃得拉出了绿屎。陈七记得小时侯自己也经常爬到槐树上偷撸槐花,有一次为不被管家逮住,从高高的树上跳下来扭伤了脚脖子,至今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
然而,有一天一个娃儿吃饱了居然躺在树上睡着了,半夜了被一阵嘤嘤的哭声吓醒,向树下的破房子里一看,恍然看见里面有个人在哭。那娃儿当场就吓得尿湿了裤子。据说,后来有大胆的人爬在槐树上等着看,却见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吊在屋梁上,后来没几天那人便得病死掉了……
刚开始陈七不相信有鬼,他认为那肯定又是尚四爷造谣吓唬贼而已,使他们不再敢进尚府偷东西。但后来他和伙计到那破房子里查看时,才发现那就是小时侯和爹娘住过的地方,十几年过去,尚府渐渐破败,尤其四一些老房子都坍塌了,而他们的老宅也成了尚府放破烂家什的仓库。那是一个夏日中午,太阳晒得人脱皮,陈七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忘记了许多事情。
晚饭后,天还没黑透。陈七从厢房走出,不知不觉又踱到破房子旁,他想冒命赌一下看看究竟是不是有鬼在哭。
天逐渐黑了。陈七躺在房子里堆积的麦秸堆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正想走,却见门外一个黑影一闪,心里一惊,莫非真的有鬼?
他起身躲在门后,借着淡淡的月光,从门缝里发现竟然是二姨太,转念一想,认定是尚四爷让二姨太来扮鬼了。他推开门一把抓住她,又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怕她叫出声来。
别喊,否则我掐死你。陈七说道,你来做什么?鬼是不是你?
二姨太使劲摇头,惟恐陈七一用力将自己掐死。陈七松开了手。二姨太说,我一猜就是你搞的鬼。
什么我搞的鬼?别胡说。陈七瞪了二姨太一眼,我只是来看看那死老头子在玩什么把戏。
我才不相信有鬼呢。二姨太说,我本出来走走,碰巧看见你往这边走,就跟过来了。正好跟你说一下,四爷两天后要出远门,到时你别忘了……二姨太说着就要出去。
陈七从背后抱住了她,不由分说,就将她放倒在麦秸堆上,双手探进她衣服里急急地抓捏起来。二姨太不太情愿,她推着陈七的手说,这样不行,被人撞见你我不真成了鬼了?
不用担心,没人会来的,胆小鬼们都被鬼吓住了。陈七三下五除二就扒开了二姨太的旗袍和衬衣衬裤。
全是尘土,呛死我了——二姨太一句话还没说完,陈七就将嘴牢牢地贴在她嘴上,全身运动来……
完事后,陈七坐在地上,正对面是一堵灰黑的墙,墙上有一块长方行的地方比周围颜色浅,他想起那里曾经挂过娘的遗像,恍然看见娘双眼流下泪来,再抬头卡屋梁上,也仿佛有个人吊在上面,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时那个溽热的晚上……
二姨太惊魂未定,她慌乱地穿好衣服,又拍了拍身上的土,到门口处看看没人,说,我得走了,这次你把我的魂儿都快吓掉了,你这个死鬼。陈七颓然地站起来,环墙四顾,身体像被抽干了五脏六腑,只觉空洞无比。清凉的月光从破屋顶上斜斜地漏进来,,照在墙角一堆堆毫无生气、生满铁锈的破锄头破镢头上。几只蝙蝠穿着黑衣在月光下飞舞,屋外传来猫头鹰尖锐的笑声,风吹动不远处的大片槐树林,飒飒作响。陈七记得小时侯听人将过,猫头鹰笑时就是在数人的眉毛,等把眉毛数清,就会有人死了。陈七忽然感到一种命运的捉弄,但这种捉弄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鬼屋自此成了陈七和二姨太后半夜偷情的乐园,二姨太兴奋时总会发出一种似哭似笑的叫声,堰镇的人们只知道尚府的鬼越闹越凶,而尚府也比以往少丢了好多东西,甚至连后山上的土匪也不常来打劫了。

时间一晃便是一年。
第二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燕子还未南飞,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霜就将菜园里的夏末蔬菜打蔫了。尚府的秋收便也提前开始了。
一天上午,陈七在牛棚里喂牛,二姨太看见其他的伙计都走了,就走到陈七身边低声说,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红了。说着脸上飞出了两朵红云。
什么?陈七只顾低头添草,还没回过神来。
笨蛋,我有了。二姨太几乎是咬着嘴唇说,但一种喜悦感却难以掩藏。
有了?陈七顿时瞪大了眼睛,有点不相信。
不要急,不是死老鬼的,他没那本事。是你的,我已经算过了日子,可能就是第一次在闹鬼的屋子里成的,这些你们男人不懂。二姨太双眼满是妩媚。
陈七脑袋嗡的响了一下,他只是想着发泄天大的仇恨和身体内多余的精力,倒忘了这个。
妈的,那我跟种驴还有什么两样?陈七心里暗骂自己。
老不死的知道吗?陈七没好气地问。
我还没告诉他,如果跟他说,我自有办法。二姨太诡秘地一笑,扭着浑圆的屁股向后花园里走去。
陈七望着她的背影,心情变得纷乱。这时,尚四爷从屋里走出来漱口,见陈七站在那里发呆,吼道,还不快去干活,想让我的粮食都烂在地里呀。陈七不声不响地牵着牛走出去,田野里一片金黄,天空不知何时变阴暗了,有零星秋雨落下来。陈七胡乱挥舞着绳子,用镰刀砍路边开始发黄的野草,烂,烂,烂,全都烂光,大家都饿死。陈七心里充满了杂乱的念头。

尚府的新年也没有往年热闹了。
陈七记得娶前二姨太的时候,尚府杀了五头猪,两头牛,还有数不清的鸡鸭,买了许多酒,并开恩地给下人分发了红包,尽管那里面也就是几粒糖或一片薄饼,但这已经足以使下人感恩戴德了。几年后,到娶三姨太时,却只杀了两头猪,一头牛,稀稀拉拉的几只鸡鸭,下人什么好处都没有。为此三姨太差点跟尚四爷闹了起来,觉得这样是轻看了自己,扫了她在尚府的颜面。陈七心里盘算着,尚府就是在尚四爷手里败落了,他生意做的不多,抽大烟、赌博倒是样样在行,尚府的雄厚资财即将被他挥霍殆尽。
旧历的春节说到就到了。不管怎样,尚四爷还是叫人像模像样地挂起了新年的大红灯笼。由于二姨太有了喜,尚四爷兴高采烈地吩咐屠夫宰了二猪一牛。他特意找阴阳先生算
了一下,二姨太怀的是个男孩。他熬了大半辈子,已经灯残油尽了,终于盼来了尚府的一脉烟火。
尚四爷为保护孩子,晚上也不再到二姨太房间去了,并多叫了几个丫头整夜轮流伺候她,陈七也没了机会靠近他。尚府里因为要添丁一下子变得平静起来,佣人们干活都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喊叫,为了二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尚府里几乎所有人的生活都改变了。二姨太的腰身渐渐粗起来,到春天柳芽初绽桃花飞红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水蛇腰的风姿,脸上也逐渐出现了浅褐色的妊娠斑。
阳春三月,尚府的后花园里又是蜂围蝶阵,二姨太拖着臃肿的身体在花园里散步,远远地看见陈七在粮场上干活。她凝神看着陈七宽阔地双肩和后背,自言自语道,将来的孩子一定和他一样壮实。
突然,从堰镇后山方向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二姨太一惊,问身边的丫头,是雷声吧?
丫头仔细听了听,摇摇头说,太太,好像是炮声,雷声没这么闷。
二姨太在一座假山旁坐下来歇息,假山下是一汪浅浅的池水,淡绿色的,混合着冬日遗留的冰水和雪水,池水上飞舞着数不清的小甲虫。假山东边就是他和陈七多次欢和的鬼屋,由于年久失修,低矮的茅檐上长满了油绿的青草。二姨太心中产生了隐隐的忧虑,她已从尚四爷那儿偶尔听到了风声,日本鬼子已经打过来了,外面兵荒马乱,尚府的许多生意都泡汤了。

日本鬼子的铁蹄不久便踏上了这个华北的小镇,并早在县城里建立了伪政权。日本鬼子所到之处,烧杀淫掠,践踏蹂躏,无恶不作。堰镇一夜之间鸡犬不宁,烟火弥漫。堰镇附近的村落也无一能免于日本鬼子的屠刀,一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情形比陈七娘死的那个溽热夏天有过之而无不及,堰镇人又面临着一次生死存亡的考验。
尚府上下更是一片混乱,一处厢房被炸毁,死了三个长工,剩下的佣人吓得连夜卷起铺盖回家逃难。尚四爷像一只缩头乌龟,整天和太太们躲在地下室里不敢出来,直到外面稍稍平静了些,她猜像躲藏的老鼠一样胆战心惊地出门探风声。他先到镇上地其他几个地主家去,结果家家都人去屋空,好不容易碰到几个人,他们有的说跑到县城去了,有的说跑到后山去了。
二姨太腆着大肚子日夜忐忑不安,因为她在一天夜里听见尚四爷说梦话,要把陈七干掉。最近又发现尚四爷对她不再百依百顺,她猜测尚四爷可能早就察觉到什么了,但令她不解的是,尚四爷为何不问她呢?她想出去找陈七却又不敢出去,只好呆在地下室里陪大太太灰头灰脸地叹气。
然而,尚四爷出去一天却没回来,有佣人说日本鬼子正四处抓壮丁呢。听到这消息,大太太一下子痛哭起来,她一向认为女人死了男人是最痛苦而耻辱的事情,因而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诅咒这混乱的世道。二姨太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心里却在琢磨:这死老鬼不会真的被抓去了吧?可他那把瘦骨头人家能要?他真被抓去我还巴不得呢。转而一想,她又想起了陈七,陈七那么壮的身体……糟了,他会不会已经被抓去了?如果他走了,那我怎么办?只几秒钟,二姨太脑海李闪过了无数个问号。
直到掌灯时分,尚四爷瘦弱的身影才出现在尚府那被日军炸得破烂的院子里。尚四爷一回来就召集还留在尚府里的部分佣人开会,说,日本鬼子……不,应该叫太君,他们说啦,谁不服从太君的命令,死了死了的。说着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又接着说,现在我说的就是太君的命令,从明天起男工们都去为皇军效力,女工晚上去伺候皇军,犒赏大大的有。
然而,第二天早上却不见了陈七。
妈的,这臭狗屎,找到他先把他送到公馆里去尝尝皇军的厉害。尚四爷派下人四处寻找陈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七得知日本人已经来了的当天晚上就偷偷跑出了尚府,他本想先结果了尚四爷,但常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明白,尚四爷早用沉甸甸的银元铺好了黑白两条路,要他的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陈七也不想因此赔上自己的命。尚四爷的谄媚嘴脸他最清楚,现在又来了个小日本,死老鬼肯定又和日本鬼子勾结上了。狗日的小日本,跑到这里来撒野啦。陈七一边骂一边跑向了堰镇后山——八馒头山。
八馒头山是堰镇后面的一座绵延山岭,因其连续八个山头圆鼓如馒头而得名。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来是堰镇乃至不远处的松县中的土匪路霸集结之地。陈七到这里来是为寻找青龙帮。青龙帮是八馒头上及方圆几十里最大的土匪帮会。陈七本来是看不起这些打家劫舍的凶恶之徒的,但如今走投无路,也只有来投奔他们才能做长远打算了。
青龙帮帮主得知陈七投奔的原由,说,你知不知道入青龙帮先要提个人头来?
陈七的确不知。帮主便要他在三天内提个人头来再做决定。
陈七又向他们讲了日本人的事,说,现在不是我能不能加入青龙帮的问题,我们命很可能都保不住了。
帮主听后哈哈大笑,说,你吃饱了撑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嘛,这是最基本的江湖规矩。再说啦,兄弟们在这里有吃有喝谁还去管那鸟事?
陈七冷笑道,那你就等他们来犯你吧。说完就走。
不料几天后,日本鬼子果真真枪真炮地杀到了八馒头山。丧心病狂的日本人凡看到带枪带棍带刀的便认为是共军,统统杀掉。那次青龙帮的兄弟们出去打劫回来,正碰上四处游荡的日本鬼子,双方当场展开激战。怎奈青龙帮几个兄弟寡不敌众,节节败退,最后退到了青龙帮的老巢里。

青龙帮帮主大为恼火,骂道,狗日的小日本敢在老子头上动土,怕是活腻啦。遂一边吩咐兄弟们守住八馒头山,一边派兄弟从后山抄路探听日本鬼子的消息并寻找陈七。
陈七那次从青龙帮离开后,心里一直不忘加入其中。杀人他倒不怕,尚四爷就是他一直想要干掉的,不过让他去取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的性命,他却是无处下手。他想到日本鬼子,今天自己沦落到地步,日本鬼子也是可恨的仇家。他主意已定,便寻找能干掉个日本人的机会。
陈七想起了多年来一直住在堰镇的一个日本浪人。他早年来到中国的华北一带,背着一把又长又弯的东洋刀,说是游历,暗地里做的却是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日本鬼子来了之后,都是由于他提供了堰镇人的活动消息,堰镇几近灭种。陈七常常在堰镇的集市上见到他,穿着宽大的袍子,对堰镇人始终满脸蔑视。他还经常到尚府里做客,与尚四爷谈一些生意的事,尚四爷每次在他面前都是低头哈腰的。奇怪的是他的脖子也和尚四爷的一样,细瘦如鸡,陈七几次见了都想用一把砍柴刀在鼓鼓的喉头那儿来一刀。
陈七已经听说尚四爷正大撒罗网找他,他白天便藏在八馒头山里,晚上才出来打探风声。日本浪人的住处他是很了解的。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偷偷摸到浪人家中,先用自制的钢弹弓打瞎他双眼,接着便从背后往他那细细的脖子上来了一刀。在他的头落地的一刹那,陈七仿佛也看到尚四爷的脑袋被他取了下来,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感。他第一次尝到了杀人的快乐,那种快乐令他想起与二姨太紧紧贴在一起的感觉。
陈七提着日本浪人的脑袋连夜赶回了青龙帮,帮主见他拿回了人见人恶的日本浪人的人头,认为他也是条汉子,遂与其称兄道弟。陈七和青龙帮的兄弟们比较熟悉堰镇的地形,因此他们多次神不知鬼不觉地袭击日本鬼子的炮楼,并破坏他们的公路和铁路。陈七在帮中的威望也不断提高。
青龙帮在偷袭日本鬼子时也损失了不少兄弟。陈七建议青龙帮联合八松县的其他匪帮共同抗击小日本,这样力量会强大些。于是,整个松县的土匪结成一个大的抗日游击队,真正与日本鬼子干起来。
日本浪人的无头尸案令日本人火冒三丈,他们为追查凶手在附近的村子里又进行了一次惨绝人寰的屠杀,最终无果而终。日本人可能意识到堰镇的这颗钉子比较难拔,于是便调遣了大量兵力。在强大集中的飞机轰炸下,八馒头山的八个馒头几乎夷为平地。恶战中,青龙帮帮主中弹身亡,众兄弟一致拥戴陈七为新帮主。

陈七在一个雨夜领几个兄弟悄悄潜进尚府,想拿下尚四爷的狗头,没想到搜遍了整个尚府也没见他的踪影。尚府里灯火稀落,如一只飘荡在黑暗无边的大海中的破船。陈七想到了尚府的地下地下室。他找到后花园里灌木掩映的黑魆魆的地下储藏室,但地下室的门却被死死地顶住。陈七用枪托猛撞,好久竟听到里面传来嗒嗒的绳索声。谁呀?是二姨太憔悴而又胆怯的声音。
快开门,我是陈七。陈七听到了开门声,便断定尚四爷不会在这里。
陈七?二姨太显然吃了一惊,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死了也没人会知道,死老鬼已把我困在这里了。说着伸了伸脚,陈七看见一条粗绳子拴在二姨太精巧的两只金莲上,她只能在五米的圈子里活动。陈七看见尽管二姨太怀着孩子,脸上却消瘦了许多。他拔出腰刀帮二姨太割断了绳子。
二姨太在陈七弯腰的时候看见了他胳膊上刺的青龙,大叫道,青龙帮?那可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野兽呀。
不用怕,比起日本鬼子我们差远啦。陈七说,死老鬼呢?我来割他的老×。
他整天躲在日本鬼子的炮楼里,你大概不知道铁路是怎么修的吧,就是他拿着鞭子赶着镇上的人修的。二姨太说。
陈七气得咬牙格崩响。他把腰刀一下子甩到了旁边的案桌上。蓦的,他抓住二姨太的手,说,快穿好衣服,离开这个鬼地方。
二姨太成了青龙帮的压寨夫人。

半个月的洗礼使整个堰镇一片死气,除了几个年老体衰的老头老太不想把一把老骨头抛于野外之外,几乎看不见什么活人。逃难的逃难,被日本鬼子杀死的撒谎四,折磨死的折磨死,哪里还有什么人间烟火味儿。
经过日军的整修,尚府变得焕然一新,围墙上插满了日军军旗,并最终成了日军驻堰镇的司令总部。由于日军在以往的侵略中伤亡也比较惨重,他们便换了一个总司令以重整士气。新司令比较好色,他早就听说过二姨太的姿色,现在却扑了个空。尚四爷不停地向他解释并答应一旦找到马上送过来,那样子像犯了欺宗灭族的大罪。
战争日渐荼毒。
八馒头山上的对峙已达两天两夜。第三天黎明,日军下了不惜一切火力轰炸八馒头山的命令。疯狂的日本人用飞机加大炮对准了八馒头山,凶猛的炮火甚至将山上的石头和土都要烤焦。青龙帮的弟兄们浴血奋战。
陈七携二姨太突出重围,绕到八馒头山下青龙帮挖好的地下通道,说,你从这里出去,可以逃到松县西郊。我不能送你了,我要和兄弟们一起和日本鬼子干到底。记住,一定要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咱们的种,也是咱堰镇的最后一脉烟火。等他长大了,告诉他,是谁害得我们这样。我现在后悔的就是还没有拿下尚老鬼的狗头,没把他的老×割下来塞到他嘴里。不过没关系,我和青龙帮的兄弟们一定会将他和日本鬼子打个稀巴烂。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腿子。
二姨太早已泪水涟涟,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陈七就把她推过了石门,石门轰的一声关上,自此石门内外成为两个世界。陈七快步跑回青龙帮。
这一仗打得可谓天昏地暗。青龙帮的弟兄们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没放下过枪,枪弹用完了,就用山上的石头砸,直砸得小日本抱头鼠窜。最后,日本鬼子调来了火力强劲的轰炸机,青龙帮兄弟无一人生还,八馒头上上的每一寸土几乎都被永不屈服的兄弟们的鲜血染红,尽管硝烟依然滚滚,但忠魂永驻青山……《松县志》载,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堰镇人民在日寇的血腥涂炭中英勇反抗,尤以最后的八馒头山战役最为壮烈。昔日曾因不堪忍受封建地主压迫和剥削而被迫上山聚为盗匪的草莽英雄,如今显示出真正的英雄气概,与惨无人道的日军血战到底……
然而,仓惶出逃的二姨太却在半路被两个日本兵抓住。他们本想先先睡了她,又想到新来的总司令特别喜欢大肚子的女人,便想押她回去邀赏。孰料碰上铁路旁监工的尚四爷。尚四爷千哄万骗,才从虎口里夺下了二姨太,并将她送出了堰镇。据说尚四爷后来死得很惨,日军总司令知道石他放走了二姨太,便抓住他,对他施行最残酷的阉刑,先用湿毛巾将他的外生殖器抽得红肿,又用尖刀循中国古代的阉割割调,剖他的腹……尚四爷临终只说了一句话,我没脸去见老祖宗呀……
就在尚四爷惨死的那几天,二姨太在同是战火连连的江南杭州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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