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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下浪客 2012-6-17 04:43:00
  
  二能是我儿时的伙伴,说起来远去了,已近四十年。
  他家弟兄三个,依次叫大能二能和三能,最小的是个丫头,叫正好,这也是名字么?他家姓缑,许多人不认识这个字,都叫他侯二能,我和他同班,因此知道他不姓侯,缑读勾,这姓极少,以至我后来这大半辈子再没见过。
  二能长的不算赖,细溜个圆脸庞,尤其是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看就很鬼。可他不好好上学,作业本子全是乱糟糟的,只是体育好,跑的快;他每天带一个煮熟的土豆来上课。
  二能家是纺毛线的,用的是那种木制纺车,有一个大轮子和一个小轮子,还有一个摇把,一转起来吱吱呀呀,上点油就好了,便只有嗡嗡的声音。纺好的毛线给毛织厂送去,一锭一锭的,上小底大。那线很粗糙,可能厂里还要加工,二能妈就这样给二能织了一件毛衣,也没染,灰不灰黄不黄,穿在身上毛毛乍乍的,像狗。
  那时,毛织厂时兴往出包活儿,这个做法一直延续至今,以至引发了八十年代的绒毛大战,二能后来就干了这行,继承了父业。
  二能家挨着一条河,那河清亮亮的,河里有鱼,就藏在岸边的水草里,小的像草节儿大的像麦穗儿,悄悄走到河边就能看见,稍有动静鱼就跑了,像一群射去的箭。我们就在河边的空地上玩玻璃球儿,那球分好几种,中心三色的叫花瓣,最佳,大多数是一色的,黑的叫酱油,绿的叫猫眼儿,白的叫月牙。二能输光了,跟我借了十颗猫眼儿,可他太臭,又输了。
  “二能,你还我十颗。”
  “爷现在没有。”
  “那你多会儿还爷?”我也称爷。
  “下回!”
  回家的路上二能和人打起架来,为了一颗花瓣儿,他们在对骂,后来就动了手,二能打架出手快,三下五除二对方就鼻青脸肿了。
  事后老师在课堂里走来走去,说:“什么学生最坏?不讲文明,骂人打架!”说:“这个月的流动红旗就让一个人给毁了。”说:“真正的本事不是欺负同学,是和敌人打,在战场上打,那才是英雄!”又说:“缑二能,你回家去吧,明天叫你家长来。”全班鸦雀无声。
  他家长来没来不知道,第二天上课时二能的耳朵又红又肿,大家谁也没敢问他。
  小学毕业时,二能的成绩倒数第一,他要蹲级,不能升中学。走到校门口他拍了我一把:“老万,上中学还找我玩儿不?”“玩儿,你还欠我十颗猫眼儿。”二能瞪了我一眼走了,到一旁把老师的自行车放了气,又拎起一根树枝一路上抽来抽去。我望着他那背影,穿一见毛毛乍乍的上衣,又短又小,屁股上有一块大补丁,很显眼,这个印象就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两个字:坏、穷。
  后来再没见到他,他家搬了。直到中学毕业时,在全市中学体育运动会上看见了他,原来他上了业余体校,全市一千米决赛,他是第一名。我们几个小学同学围着他,看他的奖牌,都傻了。那个坏和穷的印象也一抹而去,我对他肃然起敬。
  少年时代,在朦胧的幻想中恍惚间就逝去了,我背起了行李插队下乡。
  岁月如梭,人生如梦,弹指间就是二十年,回城、奔波,当年欠了我十颗猫眼儿的二能再未谋面,春去秋来,世故变迁,我早已忘记了他。
  *
  天舒大厦有个高档自选超市,超市里有我一个朋友管维修,他知道我的日子过的不饥不饱,便常常给我找点儿零活,今天来维修铝合金柜台、货架,打个眼儿,铆一铆。
  超市很大,老远望去,两边的货架像是一条街,但顾客并不多,大概嫌这儿东西贵。我干着活看见前边有两个男人推着选货车朝这边走来,车上满满当当,京华火腿的大红包装很醒目,那中年人朝货架努了下嘴,年轻人便从货架上拿下来十板金帝巧克力。上个月儿子过生日,我咬咬牙也只买了两板。看着他们我匆忙把工具往一旁挪了挪,可还是碍了事儿:“真讨厌,营业时间也干活儿。”那中年男人瞪了我一眼绕着走开了。我心想,有钱人都是横着走,这么大地方……可他还没走多远就站住了,回过头来打量我,我趁机也瞪了他一眼。啧,这一眼就认出来了,缑二能,他分明也认出了我:“哎呀,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老万吧?”
  “嗨,二能,真想不到。”我连忙站起身跟他握手。
  “你这是干什么呢?”他握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我。
  “没干什么,帮朋友干点零活儿。”
  “我是说你这些年干什么呢?”他一边说一边掏出烟来,中华牌,忽然瞅见对面的服务小姐:“失礼失礼,对不起啦。”超市里不让抽烟,可他多会儿变得这么有礼貌的,真实纳闷儿,人也胖了,穿一件皮大氅,衬衫雪白,领带笔直,和当年体育场上光着膀子的二能判若两人。那个年轻的看样子是给他提包的。
  “我一直在二机厂。”我回答他刚才的话,“这么多年也没见你。”
  “是吧,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你可一点儿没变。”
  “你可变了,二能。”他分明是个大老板了,但我换了个词儿:“你可发福了。”
  “走走走,干什么干,这破活儿。”他不由分说就让我跟他走,我推脱不开只好收拾工具和朋友打个招呼,说下午再来。
  二能有车,一辆黑色的瓦亮瓦亮的奥迪轿车,这是一九九五年。年轻人在前边开车,怯怯的问:“经理,还去公司吗?”
  “这扯不扯,回家回家,碰上老同学了。”
  “你做什么大买卖?”我问。
  “嗨,还能干啥,倒腾绒毛纺纱呗,祖传的。”二能说话很豪爽,性格依旧,我挨着他坐着,感觉很亲切,像碰上一位久违了的大哥。“你怎么样?”他问。
  “不怎么样,每个月挣两壶醋钱,再干点零活儿。”
  “啧,我记得当时在学校你还行啊,挺爱画画的。”显然他有点儿遗憾。
  我很狼狈,便岔开话头:“你不是搞体育了吗?”
  “体育?体育和唱戏差不多,养小不养老,再说咱那两下子你还不知道?现在能人多了,叫他们折腾去吧。哎,对了,那年我还欠你十颗猫眼儿呢,哈哈哈……”他大笑起来。
  我也笑了,“你还记着啊,那会儿真有意思。”
  “有意思,操,一转眼就老了,时间之手啊,不留情!”他感叹着摇着头。
  我望了他一眼,这是二能么?竟如此深沉。
  奥迪一股风似的在街上驶过。二能家是一套独立的新住宅楼,小院干净利索,丁香树郁郁葱葱,米粒儿般的小白花一簇簇香气逼人。进屋一看,哪个气派、宽敞,二能可真是个人物。
  一个年轻女子从居室里走出来,很客气的跟我点点头:“您请坐吧。”没想到他姑娘都这么大了,长得很漂亮,柳眉杏眼,腮红齿白,模特儿一般。
  “这是你嫂子。”二能介绍说。
  “嫂子?”我连忙起身,惊悸之余我寻思是否要称呼一声嫂子,末了还是没张开嘴,心想,二能这个家伙到底还是个坏种。
  二能早看出我的窘态,“你就叫她小姗好了。按说我应该请你去饭店,可咱二十年没见,还是来家坐坐吧,你说呢?”
  “对对,哪天你也去我家里看看。”
  说是家里,一个电话,邻舍的餐厅就打发小姐把酒菜端来了,名酒佳肴很丰盛。有一样菜我没吃过,只是见过,王八。二能说:“这是甲鱼汤,大补。”他说着望了小姗一眼哈哈笑起来:“来来,跟我这个老同学喝一杯。”
  我和这小娘们儿毕恭毕敬的碰了一杯,心里却没什么好感。
  我们从小时候谈到上山下乡,又谈到改革开放做生意。二能大口大口的吃肉:“怎么,跟着我干吗?”
  “我能干什么,再说还有个单位。”
  “舍不下单位?你这想法也对,单位最终还是要养老的,像我这样朝不保夕,发了发死,赔了赔死。”
  “不是那个意思,谁也想挣钱,主要是摊了个病爹总住院,身边就我一个,东跑西颠的……”
  二能沉吟了一下:“明白了,不说这个了。小姗,去给我这老同学拿一板来。”
  拿一板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直到小姗把一沓人民币放在我手里才明白:“这可不行,这可不行。”钱好象烫手,我心中又兴奋又惭愧。
  “什么不行?给老同学没什么不行,家里还有病人,收起来吧,这不算什么。二能我为签一个合同请人吃一顿饭洗一个澡,多少钱?两万!”他伸出手指头笔划了一下,“就是我爹妈,没沾我的光。”二能的眼圈儿红了,嗓子哽咽。
  我看了看手里的钱,不知所措。
  二能把钱塞进我的衣袋:“喝酒喝酒,还有小李。”他是说他的司机,“人,一定要孝敬父母,这是做人的头一条。”
  “我知道。”小李答应着给我们又满上了酒。
  临别时,二能给我抄了个电话号码,又让司机把我送到超市,因为那还有我的自行车。在我上车时二能扒着我的耳朵小声说:“你嫂子,我是说你真正的嫂子在河西住,我常回去看她,哄小姗说早离了,我可不是那号人。”他那双大眼睛诡秘地笑了笑。
  我恍然大悟。
  元旦时,我打算请二能来寒舍一坐,可打过电话去,二能说正要出门去深圳,忙得很:“好了,老同学,你的酒我喝了,咱们后会有期。”
  谁知这一后会就是八年,再没见到他。至于他给我的钱是整整一万,给老父亲用进口药治好了病。受人之恩,总当回报,二能却没有消息,只是在梦里又回到了孩提时代,在那条清亮亮的河边玩儿猫眼儿。
  *
  去年夏天,我在菜市上买鱼,一个女人提着一兜水果打身边走过,很眼熟,我认出来这就是小姗,便匆匆追上去打招呼,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我来,我问他二能的消息。
  “二能啊,早进去了。”
  “进去了,进哪儿了?”
  “能他妈进哪儿,监狱呗。”记得她早先说话不这么野。
  我吃了一惊,问是怎么回事,才知道他做汽车生意赔了钱,把商家订货的款也赔进去了,对方起诉了他,这事已经两年多了。小姗说完望望我受惊的样子,一甩脸走了。
  记得中学有节生物课讲蜕变,讲蝉蜕蛇蜕,蝉原本是只蛹虫,从土里爬到树上蜕变,一夜之间便生出翅膀飞了——知了;人的命运变化怎么也如此不可思议呢?我不敢相信。
  几经周折,我打听到了二能在一家砖瓦场服刑,我和爱人带了许多水果去看他,还有烟酒。砖瓦厂是在郊外的一片草滩上。
  二能剃了个光头,四十大几的人了很难看,黑瘦黑瘦,只显出两只大眼睛,倒像小时候,像小时侯他的父亲,穿一身蓝衣服,衣服胸前打着号,他看见我就笑了:“老万吧,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望着他一时说不上话来,只是使劲握着他的手摇动。
  “还带这么多东西,这老同学。”
  “你出了事怎么也不吭一声?”我舒了口气给他点燃一支烟。
  二能的罪可能受过去了,判了五年,已过去两年,现在给人家当厨子做饭,一天三顿。我就在他做饭的厨房见的他,也不是什么厨房,是那么一个大棚子,大锅大屉,还有两个帮手。那些犯人好象都很怕他,尽管他也是犯人,手里拿着个勺子敲打着锅沿:“下一个,操,你有完没完?够了!”
  开过饭以后,我和他在一截树桩上坐下来,我问他:“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什么罪也没犯。”他笑着咧了下嘴。
  “那小姗说是经济一类的案子。”
  “她个臭娘们儿懂个屁,我是替人顶罪。”
  “顶罪?”我莫名其妙。
  原来二能是替一个朋友顶罪,诈骗罪,五十万元,但早年朋友有恩于二能,为救他母亲的命几乎倾家荡产;眼下这朋友上有老下有小,二能就替了他。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你这朋友咋这样呢……”
  “他也是顶罪。”
  这下我晕了,这不成了罗圈罪,我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挂靠了一家国有企业做生意,这家企业的董事长炒股把钱都赔了,董事长还欠着我朋友三十万,如果把董事长判了,这帐就清了,一笔勾销,明白啦?”
  “那人家法院让吗?”
  “怎么是让呢?他们正要调查,我就来自首了。”
  一切都明白了,二能是好样的,我让爱人打开酒瓶取出火腿,坐在草地上和他对饮起来。看着他胡子拉茬的脸,我说:“你可受罪了。”
  “受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就算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吧,咱过去大吃二喝的,现在轮到我给别人做饭了,操,一报还一报。”
  他该干活了,身边的白菜土豆堆的像小山一样。我起身和他告别,我会常来看他。他送我,但他不能走远,只能在围栏里的草滩上和点头,招手。
  明媚的阳光下,二能杨树般站立着,两只很有心计的大眼睛在微笑,像小时侯一样,我又想起那小河、那猫眼儿,顷刻间已是泪眼迷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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