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礼葬

細世勢駛西洗 · 2012-5-19 04:48:00

　　暮溟羽十岁的时候在医院遇到了夜沐薇，是个安安静静的女生，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着。
　　她捏着母亲的衣角，低着头，黑色长发梳成两条辫子，遮住脸，看不到眼睛，但能清除地看到唇角的弧度。
　　那是暮溟羽第一次接触诡异那个词。
　　“为什么每次都盯着我看呢。”第十三次她出现在医院，她终于松开母亲的衣角走向他，抬着头问。他才发现她的眼睛竟然是隐隐的暗红色。
　　像嗜血的野兽在黑夜中潜伏等待猎物到来时眼睛充满渴望和攻击性的样子。
　　“真漂亮，蓝色的头发。”九岁的夜沐薇爬上病床，伸手塔在暮溟羽的蓝发上。“我在你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哟。”
　　绝望么……
　　“你的眼睛……”暮溟羽愣愣看着她，她的手温度很低，带着天性的凉薄。
　　“红色么？”夜沐薇不在意地舔舔嘴唇，跳下床走出病房。“虽然是很肮脏的颜色，但是那是妈妈给我的。所以，我很喜欢它。”
　　她纤小的背影渐远，但到了那个黑色长发女人的面前便停下了脚步，然后女人拉起她的手，拿了药就双双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床上她坐过的地方，余温还尚存。
　　那次之后她有好久没出现，三十一天，他算得很准确。
　　她以前总是和她的母亲一起出现，但这一个多月来，她和她母亲再没出现过。
　　第四十六天，她终于出现了，只是这次，是和一个男人。
　　夜沐薇趁男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进病房，关上门对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她并不客气，直接拿起舅舅买给他的粥吃光了也没对他说一句话。
　　暮溟羽看到她白色的泡泡裙上隐隐若现的蔷薇，一不注意就会被轻易无视掉。她的裙子和她眼睛的颜色一样特别。
　　“你叫什么名字？”安静许久，暮溟羽忍不住问她。
　　夜沐薇警惕地看了看他，淡淡垂下眼帘。说：“薇，我叫夜沐薇。”
　　真是个漂亮的名字。
　　“你为什么总是住在医院里，你没有家么？”
　　她的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母早逝，他自小就有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唯一的亲人就是医院里当主任的舅舅。
　　已经寂寞很久了。
　　暗夜里盛开的花太过黯淡。
　　“不想回答么？那算了。”夜沐薇顿了顿，从兔子腰包里拿出几颗奶糖。“你要不要吃？”
　　暮溟羽不喜欢零食，每次舅舅买给他他都很少动，这次却不同。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包装精美的奶糖在她手里显得很诱人的样子。
　　“以后我常来看你吧，反正妈妈和小亚也不在了。”坐到床沿边，夜沐薇无聊地摇晃着小腿，早晨的阳光把她的脸晕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她迎着阳光的脸上红色的眸子终于有些明显。
　　“小亚是谁？”他对这个人物感到好奇，这是对话中她除了她妈妈提到的另一个人。小亚，她叫得很亲切。
　　“小亚吗？是我的弟弟啊，是个可爱的药罐子。他和妈妈一起去了国外。呐，外面那个人是我爸爸。他来给新妈妈拿检查结果。”说到‘新妈妈’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表情明显地出现了不属于一个孩子该有的落寞。
　　她的爸爸是个全身都散发着贵族气息的男人。但她不同，她遗传于她母亲诸多，神秘又有些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笑魇如花，刻意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暮溟羽……”
　　“暮溟羽？好拗口。以后我叫你羽吧。”
　　“嗯。”
　　“真抱歉喝完了你的粥，味道不错。”夜沐薇把辫子解开，长发倾洒而下，像美丽的黑色瀑布。她的头发唯独尾端是卷的，很自然，没有刻意修理的痕迹。
　　像悲哀的人偶娃娃。
　　“把手伸出来。”带着命令的口气，她明显地不知道什么贵族礼仪。
　　见他不动，夜沐薇有些懊恼，但撇撇嘴便拉过他的手，在他手上系了个漂亮的暗红色蝴蝶结。她的发带，最心爱的东西。
　　“妈妈说，所有的好运都在里面。”阳光下，她的声音像是荏弱的光线，穿透他苍白已久的灵魂。“我把好运给你，祝你早日康复。”
　　多年后的暮溟羽，怎么也忘不掉她当时柔软美丽的笑容。真的像极了他窗台那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她周身散发的绝望，并不比他少到哪里去呢。
　　不久，医院的广播便传来一个甜美的女音，响彻医院的每一个角落。
　　“夜沐薇小朋友……你爸爸在结账台等你……请你立刻到结账台这边来……”
　　他看到她不耐烦地皱起眉，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但她最终还是出去了，没有多看他一眼，背影瘦弱，也带着天性的凉薄。
　　她履行承诺，常来看他，每次都是一个人。
　　而他与她渐熟，岁月的流逝，似乎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
　　暮溟羽坚持活到了十九岁，但依旧未出院。他已经可以让护士小姐为他神魂颠倒日思夜想了，可夜沐薇还是夜沐薇。除了身高外，夜沐薇哪都没变。
　　九年，夜沐薇只和暮溟羽提起过两次小亚和妈妈。第二次是她去参加宴会喝醉回来找他说的，他还记得她当时有多伤心。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她，靠着墙壁满脸的泪水，眼睛被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很漂亮。
　　第二天夜沐薇起床发现自己在暮溟羽床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差点被吓翻到床下。而暮溟羽只是坐在沙发上慵懒地看着她，脸色掩不住病态的白却惊心动魄地美。
　　夜沐薇狼狈地下床小声嘟嚷了句。“我怎么会在这……”
　　她害羞迷茫的样子真可爱，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昨晚你喝醉了，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一句话让夜沐薇猛地僵住，随后立刻转头扯住他的衣领对着他妖娆至极的脸碎碎念：“是么是么我说了这样的话吗？嗯？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呢？我……”
　　夜沐薇的话到这便没了下音，因为暮溟羽把她摁在沙发上，吻了她。
　　一个很轻柔的吻。
　　但夜沐薇挣扎着推开了他，慌乱地捂着嘴巴往后退，睁着一双暗红色的大眼睛死死看着他。
　　那个眼神，让暮溟羽陌生的眼神，恐惧的、警惕的。
　　“暮溟羽，你会后悔。”扔下一句话，夜沐薇跑了。她眼里溢出的泪水暮溟羽当然没看到。
　　就算是一点补偿都不愿意给他么，还是他奢求得太多了呢。暮溟羽垂下眼帘，漂亮的黑眼睛隐隐地显得有些黯淡。捂上心口，暮溟羽露出了让人心疼的笑容。
　　“也对……九年。该满足了呢。”
　　二十岁，暮溟羽在心脏移植手术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终于是要把心全部交出来给她了，只是她转让给了她亲爱的双生弟弟夜沐亚。暮溟羽仍然有些想不通，仅仅九岁的夜沐薇怎么会有如此成熟的心智，接近他，陪他九年，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心给交给她。
　　要不是因为那次她喝醉躺在他怀里告诉他真相，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唯独心脏是完好的。这算是幸运吗。
　　拿了一杯水，暮溟羽回到病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微微扬起唇角。“出来吧，沐薇。我知道你在。”
　　夜沐薇从窗帘后出来，走向他，躺在他胸前一声不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变重了呢。”暮溟羽开玩笑道，作势要推开她。
　　但夜沐薇却摁住他的手，对上他的眼睛。“那天晚上，我没醉。”
　　“我喜欢你，确实是说了那样的话。是真的。”
　　“嗯，知道的。”暮溟羽移开目光，望向窗外。他当然知道她没醉，她的眼睛太过清醒，骗不过他。“带我去看看他吧。”
　　想要在最后……看看她深爱的男孩长什么样子。
　　“……好。”
　　夜沐亚的病房很豪华，几乎和家没什么两样。
　　他躺在床上，浓而长密的睫毛安静地在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柔弱美好得像新生的天使。
　　如果是他的弟弟，他也会拼命地想要救好他。
　　暮溟羽站在一旁，看着夜沐薇走近夜沐亚，握起他纤细苍白的手，向夜沐亚露出了他不曾见过的笑容。
　　下一秒，那纤弱的手已反握住夜沐薇的手，夜沐亚猛地睁眼，惊喜地抱住她。“薇！”
　　“亚睡觉真不老实呢……”夜沐薇轻拍他的背，斜瞟了走出门口的背影一眼，紧咬早已苍白的下唇，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现在亚要好好休息等待手术的到来，知道吗。”
　　“薇你怎么了……”听出她声音的颤抖，夜沐亚小心翼翼地问。
　　“……”
　　“薇……你…在哭吗？”
　　手术当天的早晨，暮溟羽把发带放在病床上，走出病房。
　　他这辈子从来没走出过这家大医院。闻惯了消毒水的味道，看惯了四周花白的墙壁。要解脱了吗……
　　该感谢她吧。
　　医院里连花都是白色的，那种被喻为纯洁的栀子花，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直到手术开始，暮溟羽终于见到了夜沐薇。她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七天了。
　　夜沐薇一身暗红色裙子，长长的黑发用发带束了起来，一如他初次遇到她。
　　“wait for me。”被推进去时，夜沐薇伏在暮溟羽耳边低语，不顾周围的人吻上他的唇，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她的嘴里，暮溟羽也尝到了她眼泪的味道。“对不起，最近变得有些娇气了呢……”
　　可是暮溟羽什么也没听到，只隐隐感觉到唇上那片柔软，以及她渐渐模糊的脸。意识已经开始散尽。
　　有些爱，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其实夜沐薇没有告诉暮溟羽，她第一次接近他，是因为他蓝色的头发。
　　那样美丽的颜色，让她感觉看到了希望。
　　可是这些，已经不存在任何意义了。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番外_____
　　
　　醒来的时候，夜沐薇看到的是一片惨白，头昏昏沉沉的。
　　应该睡了很久吧，不然胸前的伤口怎么结痂了呢。
　　母亲坐在病床前，见她醒来，一如既往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即逝的惊喜，却又很快被掩饰了。
　　“妈妈……我怎么……”后几个字没说完，回忆就像电影一样重放在脑海里。
　　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暮溟羽的心换给了她，不是夜沐亚。同样需要换心才能活下去的她，竟然没想到夜沐亚会做出那样的选择。那个一直被她保护溺爱的弟弟，把活着的机会留给了她。
　　都死了……都离开她了。最爱的两个少年，最爱的。
　　她明白了，活着，才是最不易啊。倘若活下来的事夜沐亚，他又如何能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幸福地活下去呢。
　　连自己都做不到，怎么可以奢望他能做到。
　　这一次心痛的感觉比以往发病的时候要惨烈得多呢。
　　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信，夜沐薇咬着唇，竟没有勇气打开来。不想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一点都不想知道。会是“好好活下去哟”这样自私的话吧，是吧。
　　“我去拿饭。”母亲站起身，走出病房，转身的那瞬间夜沐薇分明看到了她红了的眼眶。
　　她不饿，一点都不饿。麻木了的身体是没有知觉的，更何况她麻木的是心。
　　出院后，夜沐薇去了墓地，两个少年的墓碑相邻，她把红色的蕾丝发带放在暮溟羽的碑前，坐了下来，打开信封。
　　几片栀子花瓣夹在米黄色的信纸里，打开信纸的时候能嗅到花的味道。很香，就像他们依然在身边一样。
　　信上几个简单的字，仿佛两个少年同时微笑着对她发出的声音——
　　“下辈子再见。”

艾伦不伦的 · 2012-5-19 19:53:00

写的不错，很有感觉的说

曾安琪 · 2012-5-19 15:50:00

写的不错，楼主文笔很好哈哈

云若里蓝天 · 2012-5-19 11:52:00

真是好文采啊，膜拜了

为球疯狂 · 2012-5-21 15:35:00

好文章,谢谢分享!!!

为球疯狂 · 2012-5-21 15:35:00

精英有这么好的写手，当然人气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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