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第三幕

<p>小刘麻子我要把舞女、明娼、暗娼、吉普女郎和女招待全组织起来，成立那么一个大"拖拉撕"。小唐铁嘴（闭着眼问）官方上疏通好了没有？小刘麻子当然！沈处长作董事长，我当总经理！小唐铁嘴我呢？</p>
<p>小刘麻子你要是能琢磨出个好名字来，请你作顾问！小唐铁嘴车马费不要法币！</p>
<p>小刘麻子每月送几块美钞！</p>
<p>小唐铁嘴往下说！</p>
<p>小刘麻子业务方面包括：买卖部、转运部、训练部、供应部，四大部。谁买姑娘，还是谁卖姑娘；由上海调运到天津，还是由汉口调运到重庆；训练吉普女郎，还是训练女招待；是供应美国军队，还是各级官员，都由公司统一承办，保证人人满意。你看怎样？小唐铁嘴太好！太好！在道理上，这合乎统制一切的原则。在实际上，这首先能满足美国兵的需要，对国家有利！</p>
<p>小刘麻子好吧，你就给想个好名字吧！想个文雅的，象"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那种诗那么文雅的！</p>
<p>小唐铁嘴嗯——"拖拉撕"，"拖拉撕"……不雅！拖进来，拉进来，不听话就撕成两半儿，倒好象是绑票儿撕票儿，不雅！</p>
<p>小刘麻子对，是不大雅！可那是美国字，吃香啊！小唐铁嘴还是联合公司响亮、大方！</p>
<p>小刘麻子有你这么一说！什么联合公司呢？丁宝缺德公司就挺好！</p>
<p>小刘麻子小丁宝，谈正经事，不许乱说！你好好干，将来你有作女招待总教官的希望！</p>
<p>小唐铁嘴看这个怎样——花花联合公司？姑娘是什么？鲜花嘛！要姑娘就得多花钱，花呀花呀，所以花花！"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又有典故，出自《武家坡》！好不好！</p>

<p>小刘麻子小唐，我谢谢你，谢谢你！（热烈握手）我马上找沈处长去研究一下，他一赞成，你的顾问就算当上了！（收拾皮包，要走）</p>
<p>王利发我说，丁宝的事到底怎么办？小刘麻子没告诉你不用管吗？"拖拉撕"统办一切，我先在这里试验试验。</p>
<p>丁宝你不是说喝咖啡去吗？</p>
<p>小刘麻子问小唐去不去？</p>

<p>小唐铁嘴你们先去吧，我还在这儿等个人。小刘麻子咱们走吧，小丁宝！</p>
<p>丁宝明天见，老掌柜！再见，天师！（同小刘麻子下）小唐铁嘴王掌柜，拿报来看看！</p>
<p>王利发那，我得慢慢地找去。二年前的还许有几张！小唐铁嘴废话！</p>
<p>〔进来三位茶客：明师傅、邹福远和卫福喜。明师傅独坐，邹福远与卫福喜同坐。王利发都认识，向大家点头。</p>
<p>王利发哥儿们，对不起啊，茶钱先付！明师傅没错儿，老哥哥！</p>
<p>王利发唉！"茶钱先付"，说着都烫嘴！（忙着沏茶）邹福远怎样啊？王掌柜！晚上还添评书不添啊？王利发试验过了，不行！光费电，不上座儿！邹福远对！您看，前天我在会仙馆，开三侠四义五霸十雄十三杰九老十五小，大破凤凰山，百鸟朝凤，棍打凤腿，您猜上了多少座儿？</p>

<p>王利发多少？那点书现在除了您，没有人会说！邹福远您说的在行！可是，才上了五个人，还有俩听蹭儿的！</p>
<p>卫福喜师哥，无论怎么说，你比我强！我又闲了一个多月啦！</p>
<p>邹福远可谁叫你跳了行，改唱戏了呢？卫福喜我有嗓子，有扮相嘛！</p>
<p>邹福远可是上了台，你又不好好地唱！卫福喜妈的唱一出戏，挣不上三个杂合面饼子的钱，我干吗卖力气呢？我疯啦？</p>
<p>邹福远唉！福喜，咱们哪，全叫流行歌曲跟《纺棉花》给顶垮喽！我是这么看，咱们死，咱们活着，还在其次，顶伤心的是咱们这点玩艺儿，再过几年都得失传！咱们对不起祖师爷！常言道：邪不侵正。这年头就是邪年头，正经东西全得连根儿烂！王利发唉！（转至明师傅处）明师傅，可老没来啦！明师傅出不来喽！包监狱里的伙食呢！王利发您！就凭您，办一、二百桌满汉全席的手儿，去给他们蒸窝窝头？</p>

<p>明师傅那有什么办法呢，现而今就是狱里人多呀！满汉全席？我连家伙都卖喽！</p>
<p>〔方六拿着几张画儿进来。</p>
<p>明师傅六爷，这儿！六爷，那两桌家伙怎样啦？我等钱用！方六明师傅，您挑一张画儿吧！</p>
<p>明师傅啊？我要画儿干吗呢？</p>
<p>方六这可画的不错！六大山人、董弱梅画的！明师傅画的天好，当不了饭吃啊！</p>
<p>方六他把画儿交给我的时候，直掉眼泪！明师傅我把家伙交给你的时候，也直掉眼泪！方六谁掉眼泪，谁吃炖肉，我都知道！要不怎么我累心呢！你当是干我们这一行，专凭打打小鼓就行哪？明师傅六爷，人总有颗人心哪，你还能坑老朋友吗？方六一共不是才两桌家伙吗？小事儿，别再提啦，再提就好象不大懂交情了！</p>
<p>〔车当当敲着两块洋钱，进来。</p>

<p>车当当谁买两块？买两块吧？天师，照顾照顾？（小唐铁嘴不语）</p>
<p>王利发当当！别处转转吧，我连现洋什么模样都忘了！车当当那，你老人家就细细看看吧！白看，不用买票！（往桌上扔钱）</p>
<p>〔庞四奶奶进来，带着春梅。庞四奶奶的手上戴满各种戒指，打扮得象个女妖精。卖杂货的老杨跟进来。小唐铁嘴娘娘！</p>
<p>方六</p>
<p>车当当娘娘！</p>
<p>庞四奶奶天师！</p>
<p>小唐铁嘴侍候娘娘！（让庞四奶奶坐，给她倒茶）庞四奶奶（看车当当要出去）当当，你等等！车当当**</p>
<p>老杨（打开货箱）娘娘，看看吧！</p>
<p>庞四奶奶唱唱那套词儿，还倒怪有个意思！老杨是！美国针、美国线、美国牙膏、美国消炎片。还有口红、雪花膏、玻璃袜子细毛线。箱子小，货物全，就是不卖原子弹！</p>
<p>庞四奶奶哈哈哈！（挑了两双袜子）春梅，拿着！当当，你跟老杨算账吧！</p>
<p>车当当娘娘，别那么办哪！</p>
<p>庞四奶奶我给你拿的本钱，利滚利，你欠我多少啦？天师，查账！</p>
<p>小唐铁嘴是！（掏小本）</p>
<p>车当当天师，你甭操心，我跟老杨算去！老杨娘娘，您行好吧！他能给我钱吗？庞四奶奶老杨，他坑不了你，都有我呢！老杨是！（向众）还有哪位照顾照顾？（又要唱）美国针……</p>
<p>庞四奶奶听够了！走！</p>

<p>老杨是！美国针、美国线，我要不走是混蛋！走，当当！（同车当当下）</p>
<p>方六（过来）娘娘，我得到一堂景泰蓝的五供儿，东西老，地道，也便宜，坛上用顶体面，您看看吧？庞四奶奶请皇上看看吧！</p>
<p>方六是！皇上不是快登基了吗？我先给您道喜！我马上取去，送到坛上！娘娘多给美言几句，我必有份人心！（往外走）</p>
<p>明师傅六爷，我的事呢？！</p>
<p>方六你先给我看着那几张画！（下）明师傅你等等！坑我两桌家伙，我还有把切菜刀呢！（追下）</p>
<p>庞四奶奶王掌柜，康妈妈在这儿哪？请她出来！小唐铁嘴我去！（跑到后门）康老太太，您来一下！王利发什么事？</p>
<p>小唐铁嘴朝廷大事！</p>
<p>〔康顺子上。</p>
<p>康顺子干什么呀？</p>
<p>庞四奶奶（迎上去）婆母！我是您的四侄媳妇，来接您，快坐下吧！（拉康顺子坐下）</p>
<p>康顺子四侄媳妇？</p>

<p>庞四奶奶是呀，您离开庞家的时候，我还没过门哪。康顺子我跟庞家一刀两断啦，找我干吗？庞四奶奶您的四侄子海顺呀，是三皇道的大坛主，国民党的大党员，又是沈处长的把兄弟，快作皇上啦，您不喜欢吗？</p>
<p>康顺子快作皇上？</p>
<p>庞四奶奶啊！龙袍都作好啦，就快在西山登基！康顺子在西山？</p>
<p>小唐铁嘴老太太，西山一带有八路军。庞四爷在那一带登基，消灭八路，南京能够不愿意吗？</p>
<p>庞四奶奶四爷呀都好，近来可是有点贪酒好色。他已经弄了好几个小老婆！</p>
<p>小唐铁嘴娘娘，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可有书可查呀！庞四奶奶你不是娘娘，怎么知道娘娘的委屈！老太太，我是这么想：您要是跟我一条心，我叫您作老太后，咱们俩一齐管着皇上，我这个娘娘不就好作一点了吗？老太太，您跟我去，吃好的喝好的，兜儿里老带着那么几块当当响的洋钱，够多么好啊！康顺子我要是不跟你去呢？</p>
<p>庞四奶奶啊？不去？（要翻脸）</p>
<p>小唐铁嘴让老太太想想，想想！</p>

<p>康顺子用不着想，我不会再跟庞家的人打交道！四媳妇，你作你的娘娘，我作我的苦老婆子，谁也别管谁！刚才你要瞪眼睛，你当我怕你吗？我在外边也混了这么多年，磨练出来点了，谁跟我瞪眼，我会伸手打！（立起，往后走）</p>
<p>小唐铁嘴老太太！老太太！</p>
<p>康顺子（立住，转身对小唐铁嘴）你呀，小伙子，挺起腰板来，去挣碗干净饭吃，不好吗？（下）庞四奶奶（移怒于王利发）王掌柜，过来！你去跟那个老婆子说说，说好了，我送给你一袋子白面！说不好，我砸了你的茶馆！天师，走！</p>
<p>小唐铁嘴王掌柜，我晚上还来，听你的回话！王利发万一我下半天就死了呢？</p>
<p>庞四奶奶呸！你还不该死吗？（与小唐铁嘴，春梅同下）王利发哼！</p>
<p>邹福远师弟，你看这算哪一出？哈哈哈！卫福喜我会二百多出戏，就是不懂这一出！你知道那个娘儿们的出身吗？</p>
<p>邹福远我还能不知道！东霸天的女儿，在娘家就生过……得，别细说，咱们积点口德吧！</p>
<p>〔王大拴回来。</p>

<p>王利发看着点，老大。我到后面商量点事！（下）小二德子（在外边大吼一声）闪开了！（进来）大栓哥，沏壶顶好的，我有钱！（掏出四块现洋，一块一块地放下）给算算，刚才花了一块，这儿还有四块，五毛打一个，我一共打了几个？</p>
<p>王大拴十个。</p>
<p>小二德子（用手指算）对！前天四个，昨天六个，可不是十个！大拴哥，你拿两块吧！没钱，我白喝你的茶；有钱，就给你！你拿吧！（吹一块，放在耳旁听听）这块好，就一块当两块吧，给你！</p>
<p>王大拴（没接钱）小二德子，什么生意这么好啊？现大洋不容易看到啊！</p>
<p>小二德子念书去了！</p>
<p>王大拴把"一"字都念成扁担，你念什么书啊？小二德子（拿起桌上的壶来，对着壶嘴喝了一气，低声说）市党部派我去的，法政学院。没当过这么美的差事，太美，太过瘾！比在天桥好的多！打一个学生，五毛现洋！昨天揍了几个来着？</p>
<p>王大拴六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