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的影子

坐在2路车上，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这座城市的一切突然让我感觉陌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四周的平房都已经被耸立的高层建筑所取代。我不自觉的颤抖，汗水延着背脊向下倾泻。周围太冷了。我感觉，自己就要这样被冻死在这个炎炎的夏日。
    我最近得了幻影症，所以睡不好吃不好。眼前总是有一个身影，时而蹒跚踱步，时而弓背长坐，时而唆唆矗立。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每每我睡去的时候，这身影便愈见清晰。我看见，他在冲我笑。猛的起身，发现汗水浸透了粉红的床单，心里仿佛装载了无数热锅上的蚂蚁，便也无法再睡去。
    渐渐的，开始心寒；渐渐的，我的肢体，不自觉的颤抖。这夏天也开始寒冷了。
   
    我的眼前有一层挥不去的纱，烦躁的我恨不得将它扯破。我看不清楚眼前的世界，恍惚的只是些影子。一簇一簇的人群，却全然让我感觉不到生的气息。又是那个蹒跚的影子，我认得那个时常纠缠的我不得安宁的身影，我转身欲逃离。突然发现另一个小小的影子正摇摇晃晃的向我走来。我开始恐惧，而那摇晃的小影子离我越来越近，逼近我的身体，猛的从我的身体里钻了过去。我转身，那小小的影子牵起了那蹒跚的手，已经缓缓的离去。
    我脑袋一震，那个小小的身影正是我自己。我居然都认不出了我自己。我拼命的追赶，追赶，却怎样疯狂的奔跑都还在原地。我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可喉咙里像堵了棉花球，如何用力都发不出声音。
    使劲一睁，我张开了眼睛。黑暗吞噬了我身体，迅速起身开灯。第一个入眼的总是一张镶嵌在粉盈盈的相框里的生活照。照片里的两个人，一个是我逝去不久的爷爷，一个正是尚幼的我自己。爷爷笑的多么开怀，而我却嘟着小嘴，摆出了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幼儿园
    幼儿园的时候，我不太喜欢回家。因为家里有个老爷爷，我总把爷爷想成一个大怪物。等爸爸妈妈出去了，他就会摇身一变把我一口吃掉，而吃掉我的理由就是因为我总是看电视。而姥姥在这方面就开通的多，所以即便幼儿园离家很近，我也从来没有过想回家的念头。我讨厌爷爷，讨厌他的一切。
    那时候我最不喜欢睡午觉，所以几乎每天中午我都会瞪着个大眼睛看着对床的小朋友是如何将口水流成河的。从秋天到冬天，从春天到夏天。
    一日，我正专注地在午睡的小床上扣指头。猛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并让我不悦的声音，我烦躁的用小被子蒙住了脑袋。
    心里狠狠的揪了一下。
    “惨了。大怪物来查房了，让他发现我没在睡觉，会不会回去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打我的屁股。或者……”我仿佛看到了一张充满狞笑的爷爷的脸，“我会被吃掉的。”
    “王老师，我是沫含的爷爷。”
    “大爷，您来接孩子呀。”
    “不，我想她了。过来看看她。”
    我从被缝里偷偷的看了看爷爷的脸，暖暖的微笑的脸。也不是那么像怪物，至少和格格巫完全不一样。
    那天爷爷只是观望了小屋一眼，然后就唆唆地走了。看着爷爷弯曲的背脊，我突然想喊他。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喊出来。
   
    小时候，只要一踏出幼儿园我就仿佛成了变身为人的匹诺曹，十匹大马都别想拉的住我。我疯跑着，疯跳着。每每心里都暗想，“老子又重出江湖了！”
    从一出幼儿园的小土路开始，石头是敌军，大树是敌方首领。连踢带踹，连续七八个回合。
    这次是姥姥看不下去了。
    “沫含！别疯了！过来！过来！”
    这一喊虽然震撤山谷，但对我已经没有太大威慑力。我缓缓的停下作战脚步，想等姥姥接近后来个猛回头，吓她一吓。定睛中，我发现远处有一个身影，慢慢的回过身，似乎远远的望了望我。然后，又慢慢的转身，唆唆的走了。
    “爷爷。”
    “爷爷！”
    ……
    “爷爷……”
    嗓子哑了，腿跑酸了。我没有追上爷爷，爷爷也没有回头。那个蹒跚的影子，在我眼前渐渐消失，最后消失在了地平线。我嘟起了小嘴，想哭却没哭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嗓子疼想哭，还是因为腿跑酸了想哭，还是因为爷爷没有回头想哭。
   
    小学
    终于我上小学了。最可怜的是出了校门我就能看到自家的大门。任我找多大的理由，我还是被强制性的留在了家里。每天爷爷都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我发觉爷爷对我其实挺好的。但是令我最不满的还是爷爷不允许我看电视。
    我乏味的小学生活，总是被一些客观的规律制约着。天天上学，放学，上学，放学。除了在放学的那段小路上，打哭过一个男孩子；在学校里，被别人敲破过一次脑袋，似乎就没再有什么太深刻的记忆。所以大部分小学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几乎是空白的。
    不过……好像还有两只兔子。对！肥的像加肥猫，超级没有品德的两个大懒蛋。吃喝拉撒全都在窝里，把房间弄得骚哄哄的。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挺喜欢它们。
    “丁大爷，又带孙女遛兔子啊。”
    “哎！带去海边遛遛。”
    爸妈没有时间陪我，所以爷爷接受了这个很艰巨的任务。于是，每天一大早我就会和爷爷一起到海边遛兔子。兔子有时候有些神经质，忽跑东忽跑西。我也跟着疯，让它们排队钻我的裤裆。当时我就觉得，我是兔子老大。它们都要听我的。
    我一个人在草丛里冲着这两只傻儿吧唧的兔子耀武扬威的时候爷爷总是坐的远远的，远远的看着我。在海边遛兔子的那些日子，兔子从来没有跑出过我的视线，而我则从来没有跑出过他的视线。
   
    初中升高中
    “丁沫含同学，一中那边给校长打来电话。想让你提前报了他们学校。你觉得怎么样？”
    “张老师，那您怎么看啊。”
    “你专业还是不错的，我觉得那是个机会。你好好考虑考虑。别最后让文化拉了后腿。”
    中考之前，班主任告诉我一中想要破格录取我。可是后来我坚决地放弃了。因为我觉得我一定要去一个专业最好的学校才够我施展自己，然而专业是拿了第一，中考却砸锅了。
    爷爷就眨巴眨巴眼看着我，没多说什么。
    后来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高中，草草地上了。在那里我天天挥大笔，画得昏天暗地。有时候晚上很晚才回家。老爸告诉我，爷爷就天天守在家门口，不论几点都要守到我回来才肯做别的事情。
    “还不是都为了糖炒栗子！”我挑衅地跟老爸说。
    老爸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高中二年级
    职业学校的日子真的很辛苦。我每天在教室里看着那么几张琐碎的脸，仿佛他们的肚子里都是真理而世界都是狗屁。
    “老子要考美院。”
    “丁沫含，听我一句……上大学真的狗屁用都没有。”
    “画的好有什么用，现在不会素描彩画的有台电脑照样做设计。老丁同学……觉悟吧。”
    “想开点吧，丁沫含。”
    我很愤怒地摔了画笔买了包糖炒栗子，大大咧咧地回家了。
    爷爷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家里。
    我把糖炒栗子放在他面前，愤愤地问道：“我能考上美院么？”
    “把你烧包的还烤美元，烤个肉就不错了。哎……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还好这个样。”
    我发现爷爷老了。
    后来我交了一个男朋友，爷爷伸出十个手指头。
    “你17，他21……你22，他26。5年……正好结婚。”
    我喷了嘴里的口水。
    爷爷老了。
   
    高中三年级
    高三那年我认识了一个现在已经成星的歌手，他的声音完全征服了我。我发现原来音乐还可以这样的，于是我就拿着画笔唱，抖得画架子散了好几个。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不仅离不开绘画，还离不开音乐。
    我就用画笔愤愤地画着，笔下的朱利亚诺瞬间变成了五线谱，这声音居然可以和石膏像的明暗面一样美。
    “你音质蛮好……为什么不学音乐？”
    “我可以唱成你那样么？”
    “只要你用心唱。”